梦是诗歌最好的入口
　　
　　汪剑钊
　　
　　梦是诗歌最好的入口，而喀纳斯是自然营造的一个最好的梦。读毕裴郁平的诗集，这一行文字蓦地跳到了我的脑海里。是的，一个爱做梦的人肯定有益于诗的创作，他的奇思妙想切断了理性的束缚，如天河之水奔涌而来，到了平缓的流域就像镜子似的照亮一切世相。这部诗集有不少都以梦为题的作品，如《梦想在喀纳斯的湖里》《天上有条多梦的河》《月亮湾里的梦》《梦见喀纳斯》《惊梦草原》《春游梦》《风吹来了的梦》《天马的梦》《梦的草原》《秋梦》《雪白的梦》《做梦的狐狸》《梦在童话里》，等等。此外，还有不少诗歌在正文中写到了梦。2008年10月，美国诗人罗恩·帕吉特应邀在北外作了一次讲座，在讨论儿童诗歌的教育问题时，他给大家分享了一个经验。据说，他在教学中告诉孩子们，每个人都具有诗人的潜质，因为所有人都有过做梦的经历。只要做过梦，就会写诗。因此，他鼓励孩子们自由地书写，不用理会逻辑，不用顾忌考虑语法。他的这个观点给了我很大的启发，也与我对诗歌之发生源的认识大体吻合。
　　
　　开篇《梦想在喀纳斯的湖里》是整本诗集的一个楔子，诗人的想象力，夜色居然成了城墙，让梦在墙上自由地游荡。因为是梦，所以，白狐狸的出现有了写作意义上的合理性。诗的第二节以想象展开了叙述，“大红鱼”和“红色的水雾”以其色泽的艳丽在诗中渲染了不安与恐慌的氛围，遂使白狐狸的“逃”找了逻辑的落脚点。有了上面的铺垫，也就使它“真想睡在星星上”等三句成了分行的童话，梦在诗里成了真。作者的另一首诗《月亮湾里的梦》则以梦的方式将喀纳斯风景的美移植到了笔底，让诗意像水一样漫溢了开来：
　　
　　喀纳斯湖的水
　　
　　从童话一样的世界里飘了出去
　　
　　流淌的水在春天跳舞
　　
　　浪花一朵一朵
　　
　　聚成了一轮弯弯的月亮
　　
　　睡在喀纳斯绿色的草丛中
　　
　　它以流畅的陈述展开，辅以拟人的想象，在真与幻的相互支持下“做”了一个美梦，自然、迷人、神奇。“梦”可以“仰望”天上的月亮，而“春花”能够在阳光下“踮”起足尖，询问星星是否前来举行一个篝火晚会，读来生动而有趣，既吻合了儿童的思维，又可以引发成年人一些美妙的遐想。于是，诗人在下一节中以对“神仙”的追问来增加诗的趣味性，最后在月亮的歌声中绾结全诗。
　　
　　众所周知，儿童诗的创作难度颇大，那就是这类诗不仅要有“教”，有思想，而且必须“寓于乐”。裴郁平显然深谙这一点，在自己的诗集序言中明确指出，“童诗要有童趣，要让孩子们感兴趣。”说实话，我在这几年读到了不少只关注所谓教益而缺乏意趣的儿童文学作品。由于缺乏童趣，它们在具体操作上根本进入不了儿童的阅读视野，因此，其所期望的教益效果实际也不可能实现。裴郁平立志要打破这种困境，作为一名在民办教育界历练多年的资深教育人，他非常清楚孩子们究竟需要什么，为此，他在《画春天》一诗中写道：
　　
　　去年画了一幅画
　　
　　涂鸦让画面里的太阳
　　
　　长了一个
　　
　　叼着奶瓶的嘴巴
　　
　　今年画了一幅画
　　
　　线条把月亮画成了眉毛
　　
　　一双眼睛
　　
　　在黑板上总是发呆
　　
　　太阳叼着奶瓶的意象读来令人忍俊不禁，几乎会笑出声来，它出乎常人的意料，堪称大胆的组合，但又符合儿童的思维，这是他们熟悉的物件，亲切感便油然而生。接下来，将月亮画成眉毛，符合人们对新月的认识和传统意义上的接受，跳出俗套的是后面平淡的两行，由眉毛自然过渡到眼睛，但这双眼睛总是盯着黑板发呆，顺势就从想象中收了回来，进入了一个现实的世界，且与学龄儿童的生活找到了契合点。这首诗的第三节由“明年”领起，讲述的是一种期望，让铅笔盒里装满“有名有姓的星星”，但“我却忘了自己的名字”，这种略显悖逆性的话语非常适合儿童天性中的调皮。末节是一种推进，将未来置放在一个美丽的愿景中，表达了对美好的向往，同时也是点题，让太阳、月亮和星星一起纳入诗中，进入抒情主人公精心编织的“梦”里。
　　
　　当然，童年也并非全部充满了快乐、美好，也会出现烦闷与忧伤。在《梦想在喀纳斯的湖里》这本诗集中，裴郁平也创作了这类作品，如《木头马》：
　　
　　喀纳斯湖边
　　
　　一棵倒下的白桦树上
　　
　　一个男孩
　　
　　骑在了老树上
　　
　　小手使劲
　　
　　拉着一根枯树枝
　　
　　一个图瓦人的小骑士
　　
　　策马扬鞭驰骋在山水里
　　
　　树枝断了
　　
　　哭声走进了风里
　　
　　诗人使用了“赋”的手法，在前两节中进行了铺叙，渲染了人类生命的某种不祥，在“倒下”和“断了”的描述中埋伏了可能或已经发生的不幸。与童话和小说不同的是，作者并不作详细的叙述和说明，而是通过个别词句的暗示，刺激读者的想象力，让他们自己去补足完整的故事。这不能不说一种高明的做法，也十分符合诗的要求，在含蓄中酝酿诗的意绪。最后，“野兔”和“枯树”为“木头马”作出了极好的呼应，至于“心事”是什么已无关紧要，它已将读者带入了某种伤感的氛围。
　　
　　生活中的裴郁平，祈愿“我的世界里只有童年和梦想”，渴望爱与美的陪伴，理解人性，尊重生命。但是，时间是流逝的，生命也并非是静止的，诗的存在拥有各式各样的变体。现实告诉我们，美好的东西似乎总有期限，童年也是如此，这，也同样是孩子们的大朋友裴郁平的慨叹。这部诗集以《童年远去》作为尾声显然有着作者特别的用心，他在诗中叹息道：
　　
　　长大是一个烦恼的事情
　　
　　这个春天和下一个春天
　　
　　童话也走得越来越远
　　
　　不过，裴郁平毕竟是一个领略过安徒生、格林之艺术魅力的人，况且，他还拥有大自然的特殊的恩赐——“喀纳斯”“雪莲花”和“天鹅湖”。它们足以让他感怀终生。在语言这颗太阳的照耀下，诗人可以借助梦想的翅膀“漂洋过海”，在雪地建造美丽、晶莹的城堡，携带着一颗童心成长，在奇思丽句中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碧波荡漾着一艘白色的帆船
　　
　　装着童年的回忆远去
　　
　　最后，我想说的是，对于儿童来说，梦是他们的诗之起点。对成人而言，诗又可说是他们童年之梦的延续。裴郁平的这本儿童诗集恰好为这个看法作出了很好的佐证。收在《梦想在喀纳斯的湖里》一书中的作品，想象力丰富，语言生动活泼，每一首都充满了真善美的寓意，为诗和梦找到了一个温馨的栖居地。因此，它们不仅适合儿童阅读，也值得每一个怀有童心的成人去阅读。
　　
　　2020．1.24 己亥年除夕
　　
　　汪剑钊，诗人、翻译家、评论家。1963年10月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教授，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裴郁平儿童诗欣赏（8首）
　　
　　画春天
　　
　　去年画了一幅画
　　
　　涂鸦让画面里的太阳
　　
　　长了一个
　　
　　叼着奶瓶的嘴巴
　　
　　今年画了一幅画
　　
　　线条把月亮画成了眉毛
　　
　　一双眼睛
　　
　　在黑板上总是发呆
　　
　　明年要画一幅画
　　
　　铅笔盒里装满了
　　
　　天上有名有姓的星星
　　
　　我却忘了自己的名字
　　
　　未来还真想画一幅画
　　
　　太阳月亮还有星星
　　
　　都躲在我的梦里
　　
　　让我画一幅我喜欢的春天
　　
　　小溪流的歌
　　
　　山上掉下来的水
　　
　　石头缝里钻着
　　
　　挤在一起露出头
　　
　　睁开小眼睛
　　
　　看着大太阳
　　
　　变成一条小溪流
　　
　　青青的草儿
　　
　　手拉手
　　
　　围出一片美丽
　　
　　小蜜蜂躲在青草里
　　
　　小溪流的歌
　　
　　让小蜜蜂忘记了回家的路
　　
　　木头马
　　
　　喀纳斯湖边
　　
　　一颗倒下的白桦树上
　　
　　一个男孩
　　
　　骑在了老树上
　　
　　小手使劲
　　
　　拉着一根枯树枝
　　
　　一个图瓦人的小骑士
　　
　　策马扬鞭驰骋在山水里
　　
　　树枝断了
　　
　　哭声走进了风里
　　
　　远处一只吃草的野兔
　　
　　甩着大耳朵
　　
　　高傲的神情
　　
　　看着男孩
　　
　　撅着吃草的小嘴
　　
　　一蹦一跳地去看
　　
　　那匹木头马
　　
　　野兔跳在枯上树
　　
　　想起了心事
　　
　　落叶船
　　
　　秋风里的落叶飞起来了
　　
　　真的好漂亮
　　
　　一群叶子排练起了拉丁舞
　　
　　最美的是那枫叶飘出的集体舞
　　
　　叶子翻译着风的语言
　　
　　松鼠站在我的眼睛里听风说话
　　
　　是月亮和星星给了我梦幻
　　
　　秋天要飞走了
　　
　　叶子依依不舍不愿离开
　　
　　梧桐树的叶子和枫树的叶子
　　
　　跟着白桦树的落叶
　　
　　变成了秋风里爱做梦的落叶船
　　
　　妈妈的芦花鸡
　　
　　小的时候
　　
　　一只会飞的芦花鸡
　　
　　翅膀张开就有妈妈的声音
　　
　　围墙上爬满了牵牛花
　　
　　院子里踩满了童年的脚印
　　
　　妈妈说那只芦花鸡
　　
　　就是我给她带来的礼物
　　
　　芦花鸡早上就叫妈妈起床
　　
　　芦花鸡陪着妈妈和我在晚上
　　
　　望着窗外想着远方的爸爸
　　
　　蓝蓝的梦
　　
　　红太阳绿太阳
　　
　　绽放在我们的脑海里
　　
　　太阳真的有颜色吗
　　
　　圆月亮弯月亮
　　
　　不停地旋转在夜空中
　　
　　月亮的形状真的在变化吗
　　
　　青色的水蓝色的水
　　
　　大自然会给水涂抹色彩
　　
　　水其实是无色无味的样子
　　
　　一曲蓝色的多瑙河
　　
　　是夜空里最美的风景区
　　
　　童年的梦在音符上堆成了小山
　　
　　蓝蓝的梦蓝蓝的天
　　
　　搂着太阳拥着月亮
　　
　　童年在星光里越来越模糊
　　
　　不愿醒来
　　
　　叠好的纸鹤
　　
　　从瓶子里飞进梦中
　　
　　校园的操场上
　　
　　挤满了白色的和平鸽
　　
　　一颗颗小星星
　　
　　盯着夜幕里飘飞的秋叶
　　
　　想起了上学的路上
　　
　　太阳藏起笑脸想干什么
　　
　　可爱的梦
　　
　　躺在弯弯的摇床里继续
　　
　　纸鹤拥着小星星
　　
　　藏在梦里不愿醒来
　　
　　杏树的眼睛
　　
　　杏树开花了
　　
　　妈妈的眼睛就是杏花
　　
　　粉色的花瓣飘落在我的脸上
　　
　　三月的春色涂上了口红
　　
　　唇膏的颜色搭配起了
　　
　　鲜嫩柔润的早春的气息
　　
　　杏花在微雨里
　　
　　收下了春风吹来的声音
　　
　　花蕾里的眼睫毛眨了一眨
　　
　　一个个跳动的音符
　　
　　从耳边流淌出早春的旋律
　　
　　杏花雨里的那双妈妈的眼睛
　　
　　把爱洒满在春的风光里
　　
　　裴郁平，笔名雨萍，属马，诗人，儿童阅读推广人，写作阅读策划人，西部儿童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新疆作协会员，出版诗集《品味孤独》《在春风的诗里行走》。近年来一直从事儿童诗的写作，曾获新疆第二届儿童文学奖，有儿童诗集《梦想在喀纳斯湖里》，还有儿童诗绘本集《小童年》和《雪花里的风车》将由新疆文化出版社出版，现居新疆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