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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科班往事
作者:徐 鲁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同学少年多不贱,
  五陵裘马自轻肥。
  --杜甫
  一  插班生
  "同学们,这是从外地转来我们文科班的一位新同学,名叫徐延泽,大家鼓掌欢迎他!"当班主任白老师把我带进文科班的教室,介绍给全班同学时,教室里立即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觉得有点难为情。毕竟是一班陌生的新同学啊,而且与这些生活在县城里的学生比起来,我显然一下子就感到了,自己的穿着非常土气,仿佛是一只丑小鸭。我不敢抬头仔细看大家。我想我的脸颊一定羞得通红。
  同时我也敏感地听出来了,这阵掌声里还夹着有人拍打桌子的声音。
  "李瓜,余开林,又是你们两个!你们严肃点儿!这位新同学是从遥远的山东转学来的,学习成绩非常好,是位三好学生,还是位共青团员。我们应该热情地对待他。"
  白老师的话肯定是对刚才拍打课桌的同学说的。他的话一说完,我听见下面顿时一阵呀呀的议论声。
  "哇,是位三好生!真不简单!"
  "真看不出,还是个团员呢!怎么没佩戴团徽呀?"
  "哎,看他的头发,像不像你的乡下表弟?"
  "去你的!像你家表弟。嘿嘿……"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乱纷纷的。我虽然听不懂其中的一些方言,但大部分话还是听得懂的,尤其是那些明显带有嘲笑和挖苦意味的议论,我敏感地听出来了。
  "好了,大家安静点儿。徐延泽同学刚来湖北,对湖北方言还不太熟悉,所以要为他安排一位会说普通话的同桌,平常好给他当当'翻译',帮他一阵子……"
  "老师,我的普通话说得好,我来给这位侉子当翻译官!"坐在后排的一个头发留得长长的男生,高举着双手嚷道。
  "算了吧李瓜!就你那也叫普通话?'那''拉'不分,我还怕你教坏了人家呢!热情可嘉,不过你少捣乱一点就够了。翻译的事就不劳你大驾了。"白老师显然是一位很幽默、很开明的老师。他的这番话说得全班哄堂大笑。
  原来这位同学就是李瓜!怎么叫了一种蔬菜的名字呢?看来这是一位喜欢起哄和玩闹的调皮鬼了。听白老师一顿"幽默",这位李瓜赶紧收敛了那恶作剧的笑容,吐了下舌头,蔫了回去。
  "李涛,叶小羽,我看就由你们两个来帮助他吧。"白老师把我领到李涛的旁边,说,"这位是李涛同学,副班长,以后你就和李涛同桌。"把我交给李涛后,白老师走出教室。
  我满怀感谢地向李涛同学点了点头:"以后请您多多帮助。"
  "不客气,互相帮助吧。"李涛大方地让我坐在他旁边。他长得很白,很英俊,头发有点卷曲,还戴着一副很好看的眼镜。
  "你好,新同学,我叫叶小羽,叶子的叶,羽毛的羽。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请尽管问吧。"我刚坐下,旁边课桌上的一位漂亮的女同学含笑站起来,向我伸出了手。
  我有点受宠若惊似地赶紧站起来,双手握着她的手:"谢谢你,靠你们多多帮助。"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慌里慌张的,额头上也汗珠涔涔的了,样子十分紧张。--后来叶小羽告诉过我,那上瞬间,她觉得我真是一个十足的乡村少年,纯朴、笨拙得令人怜惜!
  "她是我们班的文娱委员,全校的文艺明星!"李涛小声地向我介绍这位叶小羽。
  "还是全校四大'校花'之一!"坐在我身后的又一个女生接着李涛的话介绍说。
  叶小羽一转身:"阿美,别胡说。要不要我来介绍一下你呀?"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乔亚美,叫我阿美好了,同学们都这么叫。"说着,乔亚美也大大方方地向我伸过手来。
  "嗨,嗨,补充一句,乔亚美,未来的电影明星,现在的第五朵'校花',又称'候补校花'是也……"这时候,坐在那位李瓜旁边的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说道。同学们一阵大笑。
  "去你的,余开林,你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你一开口,就只能给咱们班掉底子。这位新同学,你看这个人的模样,长得像不像达尔文的研究对象?"乔亚美笑着把这位余开林压了回去。又是一阵笑声。
  我转身一看这位余开林,形象的确不怎么样,那脸颊长得像一张马脸且不说,鼻子好像也太平塌了点儿。我友好地朝他点了点头,他也挤眉弄眼地向我做了个"鬼脸"。他和那位李瓜,可真是相般配的一对儿。
  ……
  就这样,我在一阵阵哄笑声中,成了Y县一中高二(11)班,即这个被称作"文科班"的一名插班生了。
  我像一只从陌生的沙洲上飞来的丑小鸭,栖落到了一群在我看来都如天鹅般的新同学中间。又如一滴小小的水珠,汇进了一个小小的,倒也非常亲切和温暖的湖泊里。我知道,不管我是习惯还是不习惯,我的一段新的学习生活又要开始了。
  坐在哄笑不止、热热闹闹的教室里,我一下子想起了爷爷生前对我讲过的一句老话:"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是的,我应该诚实地、虚心地、尽快地去结识这一个个新同学,用实际行动与坦诚的心,去赢得他们的友谊,去获得他们的帮助。
  对了,我还应该在这里介绍一下我的新学校--Y县一中。Y县是鄂东南地区最大的一个县份。而Y县一中又是一所历史悠久、闻名遐尔的完全中学。校园里有许多古老的建筑,据说那是民国多少年的一个什么书院的旧址。20世纪30年代它培养过不少留日、留英的学生,素以理科教学为最有影响。人称整个鄂东南一带,最好的数学老师,最优秀的理化老师,都在Y县一中。
  到了我插班的这一届--七九届,文理科也在毕业班里分开了,而且理科占了绝对的优势。七九届毕业班共11个班,理科就占了10个,最后一个班--11班,则是文科班。然而在这个文科班也不可小视。白老师说,它是精选了这一届的"文科精华"组成的一个班,个个都是"握灵蛇之珠",人人都是"抱荆山之玉"的。
  当我把从山东带来的高一时的作文本交给白老师看时,他大概是一眼看出了我的所谓在文科方面的优势,所以不由分说地就"要"了我。而我听他介绍了新学校的情况后,也不禁为自己进了这唯一的一个文科班而自豪。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我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总算没有给白老师、给这个文科班、给我的新的母亲丢脸。三十多年后,母校甚至还因出了这么一位校友而觉得光荣和骄傲。
  二  "老题王"和"小题王"
  我们文科班的数学课,由副校长陈伯通先生亲自担任。据说,陈校长青年时代就是数学方面的高材生,曾经和大数学家华罗庚通过书信,有一篇论文曾获得过华罗庚的称赞。
  "要不是'文化大革命'啊,说不定我也有了自己的'陈氏定理'了!"有一次他曾是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对我们说。那样子,颇有点壮志未酬,心犹不甘。
  陈校长五十来岁,看上去身体结实,精力过人。叶小羽说,他的脸型是六边形的,他的眼睛是等腰三角形的,而他的额头,仿佛就写满了最复杂的方程式,像这样的人不当数学家,还有什么人能当数学家呢?尤其是陈校长的头脑里,少说恐怕也要贮存着几千道乃至上万道古今中外各种类型的数学习题。
  "题王!一位不折不扣的题王!"
  有一次,面对着陈校长发下来的,由他自己设计和油印的一大本数学习题集,叶小羽突然由衷地赞叹道。
  从此,"题王"这个称号就先在我们文科班,而后又在全校乃至社会上传开了。不少家长都知道,一中的陈校长是位"题王",爱好数学的孩子跟着他算是有福了。
  "太形象,太准确了!到底是文科班的学生!"连一中整个数学教研室的其他一些老师,都觉得"题王"这个称号用在陈校长头上,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可是陈校长自己却没有感到大惊小怪的。"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他嘿嘿地笑着,两个等腰三角形的眼睛变成了扁扁的菱形,"不过,跟我学习数学,你们确实得多准备点演算纸。不演算习题,那就谈不上什么数学了。别以为你们将来是文科人才,数学派不上什么用场。不!一个没有数学头脑的人,写起文章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条理的吧?而没有条理的文章,岂不成了人人看不懂的方程式,岂不成了神秘的'哥德巴赫猜想'了?……"
  他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我们要学好数学。
  然而很遗憾,他的"知音"在我们这个班上总是寥寥无几,我们每次考试之后的成绩,也总让他大失所望。我们也都明白,其中的原因绝对不是他教得不好,而是我们的主要心思的确都没有用到数学课上。
  只有一位同学深得陈校长的赏识,那就是我们班上的"数学王子"王刚。
  王刚也是一位农村来的同学,其衣着相貌也"土得掉渣儿",可偏偏数学成绩出奇的好。全班似乎只有他一人跟得上陈校长的课。
  他个子不高,坐在班上最前面一排座位上。常常,陈校长讲着讲着,便会停下来问王刚:
  "王刚,你觉得这里还有没有别的解法?"
  或者是:"王刚,我刚才讲得是不是过于复杂了?你来试试,有没有更简单的方程式。"
  一堂数学课,有时候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对话课。王刚似乎也不客气,只要陈校长一说,他准会异常兴奋地跳上讲台,拿起粉笔,刷刷地就能写出另外的一道什么公式来。如果有不妥的地方,陈校长又会以商榷的口吻帮他改一改,最后二人满意地点头:"看来只能这样了!"
  这时候,我们坐在课桌上,就像听"天书",只有干瞪眼的份儿。王刚则踌躇满志地走下讲台,其神态真像一位"王子"。
  王刚的数学为什么会这么好呢?我们都想从他身上取一点儿"真经"。王刚却说:"那没办法!这是遗传。我老爹从土改时就在村里当会计,算盘珠子拨得出神入化。我从小就跟着他学数学,他还指望着我毕业以后接他的班呢!"
  这个王刚,说得我们一愣一愣的。
  "二十年后又是一个'题王'!"李涛拍着王刚的肩膀说。
  "不,现在就堪称为'题王'了!一位'老题王',一位'小题王'!"叶小羽笑着纠正了李涛的说法。
  于是,"小题王"的称号又在班上传开了。王刚在一中的"知名度"仅次于"老题王"陈校长。
  "别浪费了这么好的纸,留着给'小题王'演算习题用!"
  "今天'老题王'有会议,不能来上课,特委托'小题王'代讲一节。"
  那时候,我们文科班上是常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口头语的。
  王刚后来果然深孚众望,以优异的数学成绩,考入了安徽财贸大学,毕业后分进了国务院财政部工作。他是我们那个文科班的同学中,大学毕业后分配得最好的一位。自然,与他的数学好分不开的。
  同时,他也真正为"老题王"争了光。
  记得临毕业时,我在王刚的纪念册上写的赠言是:
  "既然拥有了'小题王'的称号,那就不要回村当会计了。去摘取那'皇冠上的明珠'吧!我们的'数学王子'!"
  所谓"皇冠上的明珠",即是数学家哥德巴赫的那个著名的猜想(1+1)。不知道王刚现在在国家财政部里,是否还在研究数学。
  三  班长田家驹
  亚米契斯的《爱的教育》这本小书,我是在念大学的时候才读到的。不知为什么,每次读到《佛罗伦萨的小抄写匠》这篇故事,我总会想到我在高二文科班时的班长田家驹来。班长的命运里似乎有小裘里亚的影子。
  田家驹像我一样,也是个农村来的学生。他家在Y县县城郊外的凉亭村。我们学校门口的那位老工友吴大爷,也是凉亭村人。所以在我最初的印象里,每天傍晚,田家驹总是坐在吴大爷的小屋里,端着饭盒在那里吃完了晚饭,然后一边瞭望着进出校门的同学,一边和吴老头儿亲热地聊着天儿,好像一对父子一样。
  田家驹长得憨憨厚厚的,皮肤黧黑,常年理着"瓦片儿头",比我还"土",一看就知道是位"乡下表兄"。他平时少言寡语,难得见他高谈阔论什么--好像任何话题都与他无关似的。作为我们的班长,他留给我们的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的记忆。许多"创意"性的决策与活动,大都是副班长李涛出面张罗的。
  但我们都很尊重班长。白老师好像也对班长比较满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这是他常挂在口头上的一句话,大多用在夸奖班长,有时也用在夸奖我等的时候。他对班长的评价是:"行动的巨人,语言的矮子。"这个评价显然是不低的;而对李瓜、余开林他们,其评价正好相反:"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从一开始认识田家驹起,我就觉得,我们两人在性格、出身以及生活经历上,颇有些相似之处。如他和工友吴老头儿的关系,就总是让我想到在家乡时,我和"老哥哥"的那段相濡以沫的生活。但也许正由于我和田家驹在性格上都比较内向和自卑,比较少言寡语,且都各自有着沉重的心事,所以在校期间,我们的交往并不是那么密切,互相交谈得也不多。
  田家驹也是住校生,但他的床铺没有安在男生寝室里,而是每天在校门口的那间小屋里,和吴老头儿挤着睡。有的同学猜测,这是因为班长家里太困难,拿不出一套可以见人的被褥来。大概有这个可能。那时候学校每年向每个班发放一点点助学金,我们文科班的助学金理所当然地给了班长田家驹,我们都没有任何意见,也从来不当着班长的面提什么助学金呀、住工友小屋呀这样的话题,免得伤了班长的自尊心。命运所给予他的已经够沉重的了。
  因为我们是毕业班,时间抓得比较紧,所以田家驹大概只有每个星期日才能回家一趟。不用说,回到家里,他是要帮着父母亲干农活儿的。这从他星期一早晨赶到学校时的满鞋的胶泥或晒得更黑的脸庞上,完全可以看出来。我在心里暗想:班长的经历和我在家乡时的经历,多么相似啊!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冷酷和沉重的,每个人的命运是不一样的。它会给予一些人以无限的快乐和幸福,同样也会给另一些人以难言的忧愁和艰辛。
  我完全可以想像,班长每次回家,面对着劳苦和艰辛的父母亲,其心情肯定就像佛罗伦萨的那个小裘里亚一样,觉着自己如果再不帮着干一点活儿,那简直就是在回避自己的义务,就像剥削了家人省吃俭用、勤扒苦做而积下的几个小钱一样。这是所有贫穷的乡村少年心上的无奈和痛楚!
  记得有一次班会上,每个同学谈自己的理想。无独有偶,我和田家驹的愿望不谋而合:都希望将来读个师范学校,毕业后回自己的故乡去当一名老师。--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秋夜,我想起自己的这个理想,也想起班长田家驹来,还曾经写过一首小诗《秋夜》,其中就有这么几句:
  我们不是有过誓约
  毕业后就回故乡去么
  回去  向妈妈献上
  一颗乡村孩子的
  破碎的心
  我们的梦想不在这儿
  我们的梦想
  在我们的父辈
  奋斗过的土地上
  诗是为怀念班长而写的,但我们真正的梦想最终还是破灭了--我们都没能当成乡村教师。尤其对班长田家驹来说,他毕业后的经历更令人痛心。
  他的学习成绩原本还是不错的,在班上总是排在前几名的。然而到了高二下学期,他却像一位底气不足的长跑运动员一样,失去了最后冲刺的力气。高考的结果是:他"名落孙山"了。用我们老家的俗语说,真是"黄鼠狼偏咬病鸭子","麻绳儿总从细处断"!
  这个打击对田家驹来说,几近天崩。他家的经济状况似乎也不允许他再复读一年,所以他只好闷闷不乐地回到了凉亭村,务农去了。
  那时候我们都只知道,他和校门口的工友吴老头儿很亲近,情同父子,却并不知道,当时田家驹的父母在村里已经给他订下了一门亲,女方不是别人,正是吴老儿的一个女儿,好像年龄上还比田家驹大几岁。难怪呢!
  田家驹啊,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你为这件事儿默默地承受了多重的心事,也许只有你自己知道啊!
  接下来的结果是,田家驹不能不重复他父母一辈的命运了:20岁刚过,就和吴老头儿的女儿结了婚,又早早地有了孩子,而且不只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下田,做工,有时也到县城里做点儿卖菜、拉粪等等零活儿……田家驹,我们文科班的班长,不几年的工夫,便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
  按说,做了农民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许多同学原本都是农民出身呢!可怕和可悲的是,田家驹是走上了一条"闰土"式的艰辛的生活道路。毕业后才十几年,沉重的生活已经彻底改变了班长当年那憨憨厚厚的乡村少年的形象,而把他挤压、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1992年冬天,我回Y县时,在一个菜市场上见到过他。他的相貌变得使我几乎认不出来了。我从侧面默默地端详了好一会儿,认定他是班长时,便大声叫道:"田家驹!"
  他吃惊地一回头,一下子也没认出我来。
  我看着他,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了。他真个是变成一个麻木和苍老的"闰土"了。先前的黧黑的脸膛,已经变得灰黄,而且也加上了很深的皱纹,手又粗又黑,似乎也像是松树皮了。
  "田家驹,你不认识我啦?我是徐延泽呀!"我抓着他的手,大声地叫道,仿佛是在唤醒他的记忆。
  他木然地看着我,好半天才仿佛恢复了记忆一样,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神情。他的眼睛里也似乎闪现出了昔日里有过的光彩,厚厚的、干裂的嘴唇在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徐……延泽,真是……是你吗?……"
  "可不是嘛!田家驹,我们是同学!你是我们的班长,难道你忘啦?"
  这时候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我忘记了周围的人群,心里只充满了一种辛酸,又仿佛在为命运对田家驹的折磨而抱屈。
  "田家驹,才几年呀,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了呢?"
  我想详细问问他的景况,但他只叹气摇头,眼里似乎也滚动着混浊的泪水,说出来的话也与"闰土"的话差不多:"难。……两个孩子……什么地方都要钱,老婆又没工作……"他的脸上是一片凄凉和无奈的神情。
  "可你也应该跟同学们通通信,大家也好帮帮你啊!"我说。
  "不好连累同学们。我这个班长……没有当好,丢了同学们的……脸面,怎好再找你们……"他低着头,满脸的羞愧和忧愁,"同学们都……都过得好吧?我不敢想……想你们啊……"
  "田家驹,你得振作起来,你还不到40岁,可不能变得这么窝囊啊!你等着,我会告诉同学们你的情况的,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我在冷冽的风中和田家驹分手。他佝偻着身子,恭恭敬敬地和我道别,又是凄然又是依恋。
  我的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凉和沉重。我知道,我记忆中的那个寡言少语却也憨厚有力的班长的形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我当时还想到了,田家驹的这个样子如果让白老师知道了,他该多么难过和着急啊!
  四  壮士一去不复还
  战争,对于今天的中学生来说,似乎只停留在教科书上和各种文学作品的描写里。就是对我们这些20世纪70年代的中学生来说,也是十分陌生和新奇的。然而,有一场虽然短暂,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战争,就发生在我们读高二的日子里。那就是我国的"对越自卫还击战"。
  本来,越南是我们西南边疆的友好领邦,中越人民的友谊也十分深厚。可是到了70年代中期以后,越南当局却忘记了胡志明主席的教导,背信弃义,恩将仇报,而且自不量力,忘乎所以,公然不断地在我国边境挑起事端,制造了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事件。据当时的报纸报道,1974年,他们制造了121起挑衅事件,1975年有439起,1976年986起,1977年752起,1978年又猛增到了1100多起!尤其是到了1979年,元旦刚过不久,就又有了120多起猖狂的骚扰我国边境的事件!他们偷偷地进入了我国领土上,埋地雷、挖战壕,插尖竹桩,肆无忌惮地残害我国老百姓,甚至连胡志明伯伯来中国休息过的小楼,也被他们炮击了!中国的宽容是有限度的,他们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在1979年2月中旬,中国人民解放军被迫出兵,一场自卫还击战,在西南边境的丛林中打响了……
  按说,这场局部的战争对整个祖国后方的和平,是没有多大的影响的。当时中央领导人也发出号召,要求全国人民安心生活,工人安心上班,机关安心工作,学生安心上课……然而,消息传来,人们还是群情激昂,都在紧密地注视着这场战争的进程和动向。尤其是青年学生们,不少人更是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着去"投笔从戎"呢!
  战争打响的消息公布的当天,我们学校就在"阅马场"上开了一个全体师生大会,校长要求我们安心上课,用优异的学习成绩来作为对前方的战士们的支援,只有我们安心上课了,他们也才能够安心打仗……
  会后,班上的同学议论纷纷,心儿好像都飞到中国西南部的战场上去了。毕竟,这是我们平生第一次遇上的,一场实实在在的战争啊!
  也就在学校的大会开过不久,大约是第三天或第四天,我们文科班的一位同学--向小川,却突然不辞而别,从些失去了踪影。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广西。我们更没有想到,他这一去,竟是"壮士一去不复还",他那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祖国南方的红土地上了。
  我得先说说向小川的"背景"。
  在Y县,几乎人人都知道县人民武装部的向部长。他是一位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英雄,曾经到我们学校给我们上过传统教育课。向部长有两个儿子,老大叫向大海,是位青年军人,老二叫向小川,就在我们文科班上。
  我进了文科班后,向小川待我很好,曾经送给我一顶草绿色的正宗的"的确良"军帽。那时候军帽很"吃香",但要弄到一顶正宗的军帽可不是太容易。我们班的男生里有不少人都跟向小川要过军帽。向小川长得很高大,平时似乎不喜欢多说话,但也决没有一些干部子弟常有的那种傲慢劲儿。他待全班同学都很好,很讲义气。我还知道,有好几位女生都暗暗地迷恋着他,喜欢在他面前说说笑笑。
  向小川像他父亲、像他哥哥一样,平常也喜欢穿军装,穿军鞋,戴军帽,从头到脚,一看就知道是武装部大院里的子弟,只不过没有戴帽徽和领章罢了。他还喜欢看一些战争方面的书。我记得我就曾经从他手上借看过一本《珍宝岛之战》,还有两本苏联小说《金星英雄》和《未列入名册》。
  我说向小川很讲义气,是因为有这样一件小事,我总是难忘。
  有一次,校外面的一个小"阿飞",不知怎么混进了我们寝室楼里,夜晚跑到女生那边去捣乱,吓得女生们大声叫嚷。我们跑过去,想赶走这个小流氓。不料他一听我的口音是外地人,便大着胆子抓住我,在我头上打了几拳头,还叫嚣着,叫我"等着瞧"。
  第二天,班上的同学知道了这件事,几位男生义愤填膺,说要到街上去找到这个坏蛋,为我"报仇"。尤其是那个李瓜,一遇到这样的事,就表现得比谁都积极,手和脚都顿时痒痒得难受似的。到了中午,他果然鼓动了几位男生,包括向小川、余开林、李涛等,拉上我就上了街,而且果真就在一个卖炒粉的摊子上找到了那小流氓。好个李瓜,仗着我们人多,上去对着那家伙的"尾巴根子"就是一脚尖,然后开口道:"小子!是你他妈的让我们这位同学'等着瞧'的吧?不用等,大爷们来啦!"
  小流氓被这一脚踢得还没回过神儿来:"他妈的,活腻了?跟老子动真的?"他正准备去打李瓜,这时候,向小川不知啥时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军用皮带,照着小流氓的后腚上狠狠抽去,疼得小流氓跳起来大叫:"冤有头,债有主,老子打了这个北方侉子,关你们屁事!"
  "关我们屁事?"向小川把皮带一抻,"你知道他是谁吗?"那样子跟平常判若两人。
  小流氓还嘴硬:"你他妈是谁?"
  李瓜把手指关节按得啪啪响:"是谁?说出来吓你狗日的一跳!县人武部向部长的儿子,你向大海大爷的弟弟--向小川!怎么样,你小子不服还是怎么的?"
  小流氓一听来头,立即软下来,嘴里也求饶了:"误会,误会!都怪我有眼……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
  "看你小子贼眉鼠眼的就不是个好鸟儿!"余开林这时候也来了劲儿,他把那小子的脸颊拍了拍,说道:"女生寝室是你这种玩艺儿进的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还他妈'侉子''侉子'地叫!'侉子'是你小子叫的?"李涛也在那家伙的头上狠狠敲了几个"毛栗子"。真看不出,他在这时候也会动手。
  "就是嘛!还在我们这位同学的头上练拳头!他的头是你想打就敢打的?"李瓜越说越起劲儿,"这是一颗平常的头吗?这是普希金的……金头!普希金!纯金的,你小子懂吗?嗯?"
  "不懂!小的不懂!"那小流氓被李瓜说得一愣一愣的,头点得像捣蒜,"哥们儿高抬贵手,兄弟再也不敢冒犯这位金……'金头'了!"
  "这次姑且饶了你小子。要不是看我这几位同学的面子,我非拆了你的骨头架子不可!"李瓜把长头发一甩,飞起一脚,"还不快滚!"
  事后,李瓜在班上向女生们吹嘘说:"其实用不着他们动手,我一个人也可以叫那小子趴下去。"
  女生们笑他:"那你为什么还要拉向小川、余开林和副班长去?"
  李瓜嘿嘿一笑,望着向小川说:"哥们儿那一皮带打得恰到好处!再一说哥们儿的名字,嘿!如雷贯耳……"向小川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埋头去看他的厚厚的战争小说去了……
  对向小川,我在心里是充满感激的。
  "对越自卫还击战"进行的时间其实非常短暂。二月中旬我们的边防军进入出击阵地,到三月五日,我军达到了教训一下越南当局的目的后,便宣布撤回军队。那时候报纸和新华社都报道过,撤军那天,从"友谊关"到各个山口,都有"红领巾"们举着鲜花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们……
  然而我们的同学向小川却没有回来!
  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念头激励着他,硬是说服了他的父亲,而让他独自去了广西。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竟然很快地上了前线。
  据白老师说,向小川的父亲向部长,原本只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到那边去"感受感受"战争的,而且还同他的一位老战友打了招呼,让小川去"见识见识"就马上回来--因为他毕竟还是一个中学生啊!再说,这件事事先也没跟学校说过,小川向白老师请的只是"事假"。
  谁料他竟一去不复返,"私自"进入了那片可怕的丛林!结果中了流弹……
  噩耗传来,我们全班都为之悲痛万分。不少女同学都泪流满面。我们有点不相信,这么活生生的一位同学,竟在几天之内就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班上不少男生,还都戴着他赠送的军帽呢!
  然而他确实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年轻的生命从此便留在祖国南疆的土地上了。他用他的固执的行为,去圆了他自己的"战争"和"英雄"的梦--诞生在和平年代里的一个英雄梦!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979年的清明节那天,我们班专门为向小川同学开过一次悼念性的班会。那一天,黑板上写着的,就是这样两行洁白而有力的大字。班会上,叶小羽含着泪朗诵了她写的一首诗,诗的前面还引用了卓娅的一句话:"妈妈,我将作为一个英雄归来;否则,就让我像一个英雄那样死去!"
  五  小鸟在前边带路
  时间过得真快。算起来,离高考只有两个来月的时间了,我们毕业班的每个人都提前进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用白老师的话来说,"是骡子是马,就要拉出去遛遛看了。"
  这天晚上,下了晚自习课后,我正向寝室走去,叶小羽从后面赶上来,挺神秘地小声对我说道:
  "徐延泽,陪我到'普希金河'边走走,敢不敢?"
  这个叶小羽,我们文科班的同学都视她为七九届的"校花。"她长得确实很漂亮,又能歌善舞,在每一次的全校性的文艺汇演中,为我们文科班挣回来的奖状,可是不老少的。
  此时,她的那双大眼睛,在淡淡的月色里显得格外明亮、美丽,露出热切的期待和自信。我无法抗拒,只好低下头,很不情愿似地说道:
  "就你事多!这么晚了,明早还有早自习哪!"
  嘴上这么嘟哝着,但脚步还是朝"普希金河"的方向迈去。
  "普希金河"是我们学校后面的一条非常清澈的蓝色小河,本来的名字叫小羊河。是叶小羽觉得这个名字太土、太俗,便给它改了名为"普希金河"。亏她想得出这么雅的名字来!
  那时候我们班上正在传抄着普希金的抒情诗。我和叶小羽、李涛等同学都是普希金的狂热的热爱者和崇拜者,每人都有厚厚的一本手抄的普希金诗集。叶小羽甚至还把我们的学校也称作"皇村中学"。
  我知道,叶小羽一直对我很好。我们的关系有点像冬尼娅和保尔最初的友谊。她能够经常地邀请我"陪她走走",应该说,是我这个"外省少年"的幸福。我哪能拒绝她呢!只是,她太大胆,太热烈,不时地生出一些十分浪漫念头,我不大习惯。
  夜晚的和风在空中吹荡,
  瓜达尔基维尔河在奔流,在喧响……
  啊,金色的月亮升起来啦!
  轻一些……听……吉他的琴声在响……
  坐在"普希金河"边的那块绿草坡上,叶小羽情不自禁地轻声朗诵起来。她的声音非常柔和,普通话也说得十分标准。说实话,我是觉得叶小羽无愧于"校花"的称号的。她和阿美比起来,完全是两种类型。叶小羽一直把我称为"外省来的乡村少年诗人",其实她自己比谁都浪漫。她读过的外国小说和抒情诗,我连听说都没听说过的。能获得她的友谊,我感到无比自豪。要知道,这可是理科班的那个自诩为"未来的牛顿"的男生做梦都在想着的一位女孩呀!可是叶小羽偏偏就瞧不起那几个"献媚者",以至于气得他们说出许多风凉话来,其中一句就是:"文科班真是'家教有方',硬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
  我正在装模做样地翻弄着刚发下来的一撂复习提纲,忽然叶小羽推了我一把:"哎,徐延泽,你想好了没有,你最希望考上什么样的大学?"
  "你当是给咱们划分班级,由着自己的意愿挑选呀?"这个叶小羽,我觉得她把考大学看得太容易了。我告诉她,"如果真的能考上,我就想……我的第一志愿应该是师范学院。"
  "为什么?"
  叶小羽向我身边靠了靠。她的长长的头发被风吹了起来,都拂着我的脸颊了。我闻到了一种很好闻的发乳味儿,好像是苹果香。我有点不好意思。
  "听白老师说,现在的师范学院,不用自己出学费,还有助学金……"对叶小羽,我应该说出我最真实的想法。
  "你呀!"叶小羽撇撇嘴,甩了甩头发,很认真地说道,"徐延泽,你不要总是这么看不起自己好不好?你的优点很多,就只有这一个缺点:自卑!你要相信,第一,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的!如果连你也考不上,那么整个文科班都得名落孙山;第二,你的目标要盯着名牌大学中文系!当然,师范学院也需要人报考, 那就让李涛、张萍萍他们去报好了。你知道吗,你的理想应该是去当一位作家,当一名诗人!懂吗?有谁有你那么好的文笔,那么艰辛的童年的经历,你说,咱们班,还有第二人吗?没有!只有你了!还有,你要记住,咱们的中学,叫'皇、村、中、学'!它的新一代作家和诗人,就应该首先从我们这个班上诞生出来……"
  这个叶小羽,真敢说大话。我感觉得到,她对我的期望是很高的。可是她不知道,我对自己是多么没有信心。我的作文水平一直都很好,这是事实。即便进了这个"人才济济"的文科班,我也很快地脱颖而出,受到了白老师和同学们的夸奖,被誉为"班中翘楚"。可是,仅仅作文做得好,仅仅有一些童年时代的艰辛的经历和感受,就能当得成作家和诗人吗?
  "诗人,作家,普希金,高尔基……我可连想都不敢想。我想到过的是,怎样去当一位山村教师,像苏联电影里的那位女教师一样,回我家乡的母校去……当诗人,当作家,你倒真可试试,你比我更有希望!"
  确实,我从心里觉得,叶小羽是有诗人气质的。我听说,她的父母都在国外,她和外婆生活在一起。她的外婆也是一位老知识分子,家里有很多文学书。叶小羽是从一大堆读过的小说、童话和诗歌里成长起来的。她有点像少女时代的冬妮亚,幸福、单纯,有时还喜欢异想天开,一心想在生活中寻找某种不同寻常的夺目光彩,而不满足于千篇一律、令人腻烦的灰暗生活。事实上,我们文科班--乃至整个学校,正是因为有了叶小羽这样的女同学,我们的生活便多了一些亮丽、浪漫和生气,多了一些足以改变我们的精神面貌的奇想和诗意……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和叶小羽做同学,令我大开眼界。我生活中的好几个"第一次"都是和她有关的。例如第一次读到普希金、莎士比亚的抒情诗,是从她那儿借到的;第一次参加的一个同学的生日烛光晚会,是在叶小羽家里;第一次学习跳《青春圆舞曲》的交谊舞,也是叶小羽教我的,只可惜我太笨,一直跳不好……
  我还记得,叶小羽最受唱的一支歌是《快乐的节日》,她在好几次全校的文艺汇演中都唱过:"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着我们……"在我的心目中,叶小羽就是一只最美丽、最可爱的小鸟,她在我们的前面,为我们带路,带我们走向一切新鲜、美好的地方……
  ……
  这天晚上,仿佛是漫无目的一样,叶小羽和我谈了很久很久。这是我们坐在"普希金河"边的一次难忘的夜话。要说有什么目的,那也就是叶小羽在为我鼓劲儿。
  多美丽的夜晚啊!月亮隐进了薄薄的云层,不一会儿又像一只小白船一样,悄悄地划了出来。静谧的夜空,似乎比往日更显得空旷和柔和,一阵夜风吹来,似能听见几声不知是什么小鸟儿啾啾的声音……
  "唉!明天,明天!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咬着一根青草茎儿,望着满天无言的星斗,我地心里问自己。难道真的是"我们的明天比蜜甜"吗?
  没有谁能够告诉我。
  叶小羽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明天是什么样的。虽然她也喜欢唱那支"明天比密甜"的歌。
  因为我们都还这么年轻。
  离开"普希金河",我送小羽回家的路上,我告诉她,她借给我的那套《约翰·克利斯朵夫》,早已看完了,还做了不少的笔记,抄下了许多精彩的语句。我有点不太明白的是小说的结尾:
  早祷的钟声突然响了,无数的钟声一下子都惊醒了。天又黎明!黑沉沉的危崖后面,看不见的太阳在金色的天空升起。于是他对孩子说: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我问叶小羽:"一切'即将到来的日子'都必定是沉重的吗?"
  叶小羽一脚踢滚了路灯下的一个空罐头盒,空罐头盒类夜色里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不知道。徐延泽,看来只有那'即将来到的日子',才能正确地回答我们了。你要记住我今夜的话,让'普希金河'作证,别让我失望哦!"叶小羽朝我神秘地一笑," good night!明天见。"
  "good night!"
  我有点恋恋不舍地望着叶小羽走远了。
  是的,我会好好地生活,不让你们失望的。我在心里说道。
  许多年过去了。我怎么也忘不了在母校的"普希金河"边的这个静谧而温馨的夜晚,忘不了和叶小羽的那番夜话。我时常想到,这些年来,如果说我在文学写作上取得了一点点什么成就,能够写出几本小书来,这是与叶小羽当初对我的鼓励和期望分不开的。她是飞在我的前面,为我带路的一只美丽的小鸟。
  正因为在中学时代拥有过这么好的一位女同学,幸福地获得过她的关心,她的友谊,所以后来我读歌德的长诗《浮士德》,也就十分信奉他在结尾写下的那四行诗,确乎是至理名言了:
  "那不可思议的,在此地完成;是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
  20世纪80年代的一个秋夜里,我还写过一首短诗《悔忆》,写的就是我对叶小羽的怀念,对那个夏夜的无限依恋和追忆:
  曾经有一只美丽的小鸟,
  在放了晚自习的小路上,
  向我唱着热情的歌,
  仿佛还在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但我匆匆地离开了她,
  连一个小小的微笑也没有。
  沉默,像一朵黑夜里的云。
  然而就在她失望地飞走的一瞬间,
  我突然发现她是那么可爱,
  鲜红的小嘴充满善意,
  小小的翅膀上发出寂寞的光辉。
  哎,永远地
  从我的这个夜晚里消失了,
  美丽的小鸟,
  你明天是否还为我们带路?
  (原载上海《巨人》丛刊1996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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