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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让人悲伤的故事发生在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天,那时星雨才十岁…… 时间跑得真快,一眨眼跑进了六月,山东农村的麦收季节。 每逢这时节,从乡到村的小学都要放上二十天麦假,好让学生们回家帮大人收割麦子。 家住齐村的女孩星雨和小云在镇联小上三年级,一放假,这对形影不离的伙伴便整天挎个篮子,到别人家割过的麦地里捡遗漏的麦穗。(因为她们的父母都在镇上工作,所以两家都没有地。) 一天上午,星雨和小云去麦场帮星雨的大舅妈打麦子。当大家正在摊晒打好的麦子时,星雨的小舅妈突然跑来,向大家报告了一个可怕的消息:“不得了啦,李珍他爸昨晚死了。” 大舅妈停下手中的耙子,一脸惊恐的表情,问:“咋死的?” “被一条疯狗咬死的,是一条白耳朵黑狗。” “啥?疯狗?”大家吓了一跳,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 “听说李珍他爸被狗咬了以后,过了两天才到村卫生所打了一针狂犬疫苗,以为没事了。谁知突然发病了,呕吐不止。李珍妈连夜把他送进了镇上医院,哪成想才住了三天,人就死了。说是得了狂犬病。” “啧啧啧,这是哪个挨千刀家的狗?”大舅妈骂了起来,“他家孩子还那么小,以后谁来照顾她呀。” 星雨和小云也被吓坏了,这可是头一回听说疯狗咬死人的事。并且,该死的疯狗咬的还是自己的同学李珍的爸爸! 于是,星雨和小云立刻往李珍家跑。刚一拐进她家住的小巷,远远就听见李珍妈妈的哭喊声。那声音无比悲凄,让人听了禁不住伤感起来。 星雨和小云走进李珍家厢房,看到村里几个大娘、大婶正在劝慰李珍的妈妈。李珍的妈妈脸色苍白,看上去很虚弱,她半躺在床上,嚎啕大哭。又瘦又小的李珍蓬头垢面地坐在床沿上,咧着大嘴哇哇大哭。 看到眼前这凄惨的景象,星雨和小云也抹起了眼泪。她俩为李珍失去爸爸而难过,真不知道她以后该怎么办。星雨和小云一直守在李珍身旁,不停地安慰她。 当星雨和小云从李珍家回来的时候,全村的人都知道疯狗咬死人的事了。 一时间,村头巷尾到处聚集着人群,大家都在议论疯狗咬死人的事儿。 就在这时,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起来,村长扯着喉咙叫起来:“……为了全村人民的生命安全,上级决定马上将得疯狗病的白耳朵黑狗剿灭。希望大家火速行动起来,一起寻找那只得疯狗病的狗。如果谁家发现了特征符合的狗,不敢动手的,一定要马上向村委会报告。不管是谁发现了疯狗,都有奖励……” 村里还专门成立了一支打狗队,由十个人组成,队长就是村里以卖狗肉为生的屠夫——乔大胡子。 他们穿上了高筒雨靴,疯了似的到处寻找那只白耳朵黑狗。麦垛子里,柴禾堆……任何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可是真奇怪,竟没发现疯狗的踪影。它简直像水珠蒸发了似的。它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星雨和小云也参加到了搜寻白耳朵黑狗的队伍中去。她们立志要为李珍死去的爸爸报仇。 晚饭后,大人、小孩都围在桥头那儿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气氛热烈又紧张。特别是星雨的小舅妈的一番话,让大家吃惊不小:“我看闹不准,咬李珍他爸的不是白耳朵黑狗,也许是一条黑狗呢!人都死了,谁说得清楚!” “可李珍他爸临死前说是白耳朵黑狗咬的呀!” “哼,他说这话的时候说不定神智已经不清。要真是白耳朵黑狗,怎么连个影子都找不见?它又不是只白耳朵耗子,钻进洞子里咱找不见,那么大个活物,能躲哪儿去?” “说的也是。” “难道被人藏起来了?” “不会,不会,躲都躲不及,谁敢把疯狗藏起来?” “啧啧啧!这可怎么办哟!”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时,打狗队队长乔大胡子出了个主意:“我看为了咱村的安全,要不然就将全村的黑狗统统杀死,以绝后患。” “不行,不行,也不能因为一只黑狗而连累所有的黑狗吧!”说这话的是打烧饼的张老头,星雨认识他,他家就有一只黑狗。 “你有本事就把那只疯狗抓来呀!”乔大胡子摆起了队长的架子。 “你不是村长,说话不算数,得问问村长看。”张老头也毫不示弱。 这时,村长倒背着手,胳肢窝下夹着马扎儿,迈着八字步正往这边来。 村长在桥头边上坐下来,听大伙的辩论。开始时,家有黑狗的人认为只捕杀黑狗不公平,认为白狗、黄狗、杂毛狗占了便宜,而且谁能保证那些狗没被传染上狂犬病?而家有白狗、黄狗、杂毛狗的人家就一口咬定,咬死李珍他爸的就是黑狗。 正当大家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村长终于发话了,他说为了慎重起见,同时也为大家讨个公平,从现在起,全村的狗一律处死,一条不留。为了迅速消灭村里的狗,各家杀各家的,要连夜杀。打狗队第二天要挨家挨户登记死狗。这些狗统一交到村委会,挖坑填埋。 一时间,桥头上一阵沉默,最后大家也都完全认可了村长杀狗的决定。毕竟狗不过是只畜生,比起人来算不得什么,杀了也就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乔大胡子带着打狗队开始挨家检查了。 ※※※ 毕竟养狗的主人和狗还是有感情的,谁会舍得杀死自家忠诚的看家勇士呢?一直到中午,也没几户人家动手杀狗。 乔大胡子向村长汇报了这个情况,村长决定还是由乔大胡子来屠宰这些狗合适些。首先乔大胡子毕竟是杀狗专业户。第二呢,由他宰狗总比主人亲自动手要合适。至少他可以很老练地杀死狗,而不让狗受太多的罪。 于是,村长在大喇叭头里广播了,要求各家各户听到广播后,将自家的狗马上交到村委会,由乔大胡子统一屠宰。为了防止混乱,还要求各生产队队长负责将自己队里的狗遣送到村委会大院去。 只用了半天时间,全村的狗基本上被牵到了村委会大院。这时候,村里人的心里有种说不出滋味。很多人都相信自己的狗根本没得疯狗病,但是当生产队长带着打狗队员前来收缴狗的时候,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狗交给了他们,任凭他们处置。 村里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跟在打狗队后面,先前他们为自己心爱的狗被带走还难过过,但渐渐的,随着越来越多的狗都被带到村委会后,也就不觉得伤心了,甚至还趴在村委会大院的墙头上看乔大胡子杀狗。 星雨和小云对于捕杀全村的狗这件事,不像先前那么有兴趣了。特别是当她们听说那个乔大胡子杀狗的过程后,为这些可怜的狗所受的折磨而难过。 原来,乔大胡子是这样对待这些狗的:村委会的大院里摆了几排从养鸡场拉来的铁笼子,把狗统统关在里面,为了灭灭狗的威风,杀杀它们的锐气,乔大胡子故意将宰狗的案板台搭在铁笼子跟前,好让那些笼子里的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杀死。 每当看到一条狗被杀时,关在笼子里的狗都愤怒地吠个不停,但随着一条条狗被杀,满院血流成河时,渐渐地,笼子里的狗由愤怒变得恐惧起来,最后胆怯得连怒吼声也变成断断续续的哀鸣了。 “我讨厌这个乔大胡子,他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星雨气愤地说。 “他呀,杀狗杀多了,早就麻木了。像杀鸡、杀鱼、杀猪,杀多了就没有同情心了。”小云说。 “唉,这些动物想反抗也反抗不了,它们没有人强大,只好被人杀死了,真是可怜。”星雨同情地说。 “你以为吃素食就没杀生吗?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呀!它们在地里活得好好的,被咱们拔下来吃掉,也是杀生呀!” “哦!是嘛!这个我可没想到……” 两天后,村里的狗全被屠宰了。打狗队用拖拉机拉了几车死狗,运到后山填埋了。顿时,大家都有点适应不了。因为往日那亲切、熟悉的狗叫声消失了。那穿梭于街头巷尾的狗儿们的身影不见了。人们开始怀念那些死去的狗。 星雨和小云因为听不到村里的狗叫声,总觉得村里像一潭没有生气的死水似的,让人浑身不得劲儿,她们也开始怀念起狗来了。 尽管星雨家没有养狗,但她却极其熟悉狗儿们的叫声。她能轻易地分辨出狗迎接主人发出的欢快的叫声,狗打群架时发出的凄厉的恐吓的尖叫,狗一对一单挑时发出的忽高忽低的叫板声,甚至能听出哪条狗占了上风,哪条狗已心甘情愿地认输。 除此之外,星雨还喜欢那迷漫在齐村空气中的炊烟的味道,烧麦子的味道,烧秫秸的味道,烧棒子芯的味道,烧麦秆的味道,烧豆秆、地瓜秧的味道……这许许多多的味道她都分辨得很清楚,并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 关于补鞋匠老柴头私自窝藏黑虎的这件事,星雨是在小河边洗衣服时听说的。 “你们猜,这老柴头有多狡猾,他让他的黑虎吃了几片安眠药,想让它乖乖睡上几天,躲过这个风头,嘿嘿,人算不如天算,他那短命狗醒的不是时候。” “咋啦?” “偏偏在乔大胡子陪村长、乡长到村里检查杀狗的情况时,从他家门前过,这找死的黑虎汪汪叫个不停。” “啧啧啧!这还了得!” “啥时的事?” “今儿上午的事,除了村长他们几个,我算头一个知道的。”星雨的小舅妈得意地笑了笑,“你们没瞅见,乡长的脸一下子拉老长。把村长吓得够戗,连忙吩咐打狗队砸开老柴头家的大门,冲进去要杀他的狗,你们猜这么着?那老柴头也不是个软柿子,开了门,冲着这帮人吼得更凶,他说谁要杀他的黑虎,就得先杀他!” “后来呢?” “后来,村长一看情况不妙,先陪乡长走了,命令打狗队轮流在老柴头家门口守侯,伺机杀狗。” “唉!可怜呀,这老柴头和黑虎相伴有二十多年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一边用棒槌捶衣服,一边说。 星雨赶忙跑到小云家,叫上她一同往鞋匠老柴头家跑。果真看到几个打狗队队员正坐在他家门口。老柴头还在院子里骂人呢!门口围观了一群村里人。大家吵吵嚷嚷的,都认为老柴头私自留下黑虎是不对的。万一他的黑虎就是疯狗,全村的人都得遭殃。但是老柴头可不听别人的劝告,于是,双方对峙起来。 奇怪的是,星雨发现大家对老柴头不仅有耐心,而且还在煞费苦心地劝说他。一直到后来,老柴头也妥协了,他几乎是在哀求大家,“放了黑虎吧!”但没有人答应他,“那就先让我死吧!”人们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乔大胡子的话让大伙放下心来,“放心,这黑虎逃不了我的手掌心,明天看好戏吧!”大伙这才放下心来,纷纷回家去了,只留下打狗队队员轮流看守在门外,他们怕老柴头耍滑头,连夜带着黑虎逃跑。 就在这天深夜,熟睡的人们被阵阵凄厉的狗叫声惊醒了。星雨也醒了,她害怕地躲进妈妈的怀里,“妈,是老柴头家的黑虎在叫吗?” “不像,声音是从桥头那边传来的,睡吧,快睡吧!这些天,被疯狗闹腾得人心不定,真烦人。” 星雨闭着眼,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还在想这到底是谁家的狗?星雨侧耳倾听,希望邻居们能到外面去看看,这样她就会知道是谁家的狗了。但是没有人出去看,也许怕被狗咬着吧!又过了一会儿,星雨听不到狗的动静了,不久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刚一放亮,村里像有颗炸弹炸了似的热闹。人们不约而同地往桥头那跑。小云跑到星雨家,“星雨,快去看,老柴头家的黑虎上吊了。”星雨立刻和小云顺着河沿往桥头跑。远远看见桥头上挤满了人。 还没到近前,就看到了黑虎被人用麻绳勒住脖子吊在了桥栏杆上。大伙正热烈地议论着。人们开始以为是乔大胡子干的,只有他才能制服了这么强壮的大狗。 “我还为这事纳闷呢!我压根就没碰黑虎一根毛。”乔大胡子说。“根据我对狗的了解,我看黑虎的表情很奇怪,它绝望得甚至连反抗都没有。” “那是谁把它吊死的?” “说不准是老柴头把它吊死的。” “不会,不会,黑虎就像他的亲儿子,他下不了手!” “是呀!虎毒不食子嘛!” “这就奇了怪了!” “对了,昨天夜里不是有人守在他家门外吗?” “就是……” 正当大家还在瞎猜疑的时候,星雨拉着小云的手,往老柴头家跑去。只见他家大门仍旧紧闭,无论谁叫门,老柴头也不开。 又过了两天,老柴头家大门还是紧闭着,村长担心老柴头出事,就带人砸开了他家的大门。星雨和小云随大家一同走进老柴头的堂屋,也是唯一一间小屋。 只见屋子四壁光秃秃的,粉刷过的白墙到处显露出黄泥巴斑点,唯一一张不知什么年代张贴的毛主席画像也被熏得黑糊糊的。屋子很小,东西很多,显得特别拥挤。墙角地上摆着老柴头修鞋的工具箱子,箱子一边堆放着一条条宽窄不一的废轮胎皮。靠墙正中央摆着一张旧条几和八仙桌,条几上的那座古老的挂钟早就不再摆动了。八仙桌上摆着两个碗,一个是老柴头的,另一个破损的脏兮兮的碗,看来是黑虎的。八仙桌底下有一个大筐,里面铺着新换的麦秸秆甸子,那一定是黑虎的窝。 靠南墙角摆放着一张小床,老柴头躺在床上。尽管屋子里很昏暗,但星雨清晰地看到老柴头比几天前明显苍老多了许多。他那清瘦的脸上布满了横一道,竖一道的皱折,泪水顺着脸颊淌到脖子上。几个好心的老人都劝他想开些,隔壁大妈还端了热面条放在桌子上。任凭大家怎样劝说,老柴头依然紧闭着眼躺在床上不说话。 当星雨和小云悄悄从老柴头家出来,走到桥头的时候,许多村里人还在那里议论,有的说老柴头为了一条狗,不值得这样。也有人同情地说尽管黑虎只是一条狗,但陪伴老柴头几十年了,好孬也算是个伴儿。还有人附和着说多年来老柴头挑着补鞋担子,走街串巷,身边一直是黑虎在陪伴他,黑虎一死,他能不闪得晃嘛!…… 星雨心里很难过,她为老柴头失去心爱的黑虎而伤心。 然而可气的是,当麦假快结束的时候,齐村人才听说咬死了李珍爸爸的那条白耳朵黑狗根本就不是齐村的狗。而是从邻村——郭里集村——跑到齐村来咬人的。 于是,星雨很快就得知郭里集村也组织了一支打狗队,并且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一场新一轮的打狗运动。 从此,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那熟悉的狗叫声消失了,从许许多多个村庄的上空飘走了,没留下任何痕迹。不论星雨走在去上学的路上,还是漫步在河沿上,小河旁,桥头上,再也碰不到狗儿和她擦肩而过的情景了。这让星雨有点惆怅,有点茫然。 当然,究竟是谁杀死了黑虎也成为齐村一个无法解开的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