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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垂柳扬絮、百花盛开的初夏，一天，我国著名教育家朱剑凡的女儿、八十高龄的朱仲芷，听说她的老师——敬爱的蔡畅大姐身体恢复健康，从北京医院出院了，高兴得又是写信又打电话，希望能前去看望。她的这个愿望实现了。在前往中南海的路上，她兴奋地向有幸陪她前往的我唱起当年蔡畅老师教唱的歌曲，舞起蔡畅老师曾给她们排练过的体操动作和舞步，讲起了蔡畅大姐对她的关怀和教诲。使我随着白发老人转入她们那风华正茂的年代。
　　我们走进静静的中南海院内，路过修葺一新的怀仁堂，沿着被荡漾碧波映衬着的柳枝婆娑的湖边林荫路，径直走进蔡大姐的居室。大姐早已坐在沙发上等候了。她穿一身似中南海水一样碧蓝的制服，翻着洁白的衣领，银发齐耳，面颊红润，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闪着热情之光。她微笑着一边同我们握手，一边轻声说：“欢迎，欢迎！”
　　朱仲芷大姐好像忘记自己已是八旬老人，还像小学生一样恭恭敬敬地向老师行礼，而后活泼地凑近蔡畅同志身边，躬身帖耳亲切问候：“大姐，您身体可好？还认识我吗？”
　　蔡大姐轻轻点头：“认得，认得。朱校长……我永远不忘的老师……”
　　朱仲芷激动得紧摇着蔡大姐的手，面向我们说：“蔡大姐是我爸爸的高足，是我永远不忘的老师！”
　　这句充满敬意的深情话语，朱仲芷大姐已向我说过多次了。蔡畅大姐不仅是她尊敬的老师、革命的引路人，还是她同肖劲光结婚的介绍人；她不仅永不忘却蔡老师对她的教诲，还清晰记得蔡畅老师第一次给她们授课的情景。
　　那是1915年。一天，在长沙市周南女校高小部读书的朱仲芷和同学们走进教室等待上体育课。铃响后，走进来的不是往常的日本女体育教师，而是一位十五六岁、身着白衣黑裙、梳着学生齐耳短发的姑娘。她身材小巧、匀称，走路富有弹力，秀美的脸庞流露着稚气的微笑。朱仲芷认得，这就是爸爸常常夸赞的学生蔡畅。她走上讲台，发现自己双肩都埋在讲桌后边，便出门搬来一块木墩踏上，半身高出讲桌。她收拢笑容略略镇静，向同学自我介绍，便开始讲体育课的意义。
　　说着，说着，她眼睛向窗外扫视一下。朱仲芷也敏感地扭头外望，只见窗外远处站着一位身材魁梧、分发浓黑、穿着灰竹布长衫的男青年。蔡畅转回头，提高嗓音大讲起来：
　　同学们，洋人讥讽我们中国人为东亚病夫，我们岂能容忍？欲求妇女解放，必自强、自立，必具有强固之体魄，非尚武不足以国自强，无强身则不能应国事之变革……
　　她滔滔讲完，便带同学列队走向操场……
　　以后朱仲芷得知，那位窗外视听者便是当时杨怀中、朱剑凡教授们极为推崇的一师学生毛润之。他是蔡畅之兄——蔡和森的密友，也是共同坚持冬游、爬山、风浴、雨浴“野蛮其体魄”的实践者。他为鼓励毛妹子蔡畅勇敢地走上周南第一代女体育教师的岗位，特来“站脚助威”的。
　　周南女校是明朝皇族后裔朱剑凡留日归来，捐献家园，在长沙办起的第一座私立女校。辛亥革命后，为进一步呼吁女子解放，锻炼健美体魄，增设了体育音乐科。当时12岁的蔡畅因抗拒包办婚姻，只身离家，由县城来到长沙，得朱校长帮助，免费进入周南女校。因她学习优秀，又由高小跳级升入尚不被人认识的体操音乐专科，两年后毕业。日本女教师回国，她留校任教。因年小，自己有些胆怯。朱校长鼓励她，毛润之鼓励她，她和同学一致崇拜的向警予更是鼓励她。向警予还特别写了一篇作文《致体操音乐科毕业生赠词》谨祝她们“革除积习，愿君为专科教师开一新纪元……励进不已，愿君为音乐体操科放灿烂之花”。
　　蔡畅勇敢地走上讲堂。为引发女同学对体育的兴趣，她把体操、舞蹈、游戏融为一体，从游戏开始，逐渐进入正规体育训练。对未彻底放足的同学，她动员她们快快放足，并带领朱仲芷等几名早放足的同学做宣传、动员。朱仲芷性情过急，方法简单，对不肯放足的同学嘲笑、挖苦，使有的同学哭哭啼啼，有的干脆不上体育课。小蔡老师一时慌了手脚，是她哥哥蔡和森告诉她：向警予在溆浦办学、举办展览时，贴着一副大字对联：“细雨来苏柳，轻寒不触帘”。表明对同学的教育要像细雨润柳一样，而对权贵则不能妥协。她要学向警予，和同学编了个放足歌，随时向同学教唱：“包了脚，身体弱，活动不自由，身心受折磨……放了脚，真正乐，随便跑跳干重活，自由解放多快活！”渐渐地，同学们都愉快地放了足，并解除了束胸，勇于锻炼健美的体魄。
　　当朱仲芷大姐向我回忆周南学校生活时，颇有感触地说：“我大学毕业后又回周南当了教师。大革命时入了党。半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无论在不在教育工作岗位上，我都深深记着蔡大姐说过的那副对子——‘细雨来苏柳，轻寒不触帘’，这是做教师的真谛，也是做人的工作的根本。熟悉蔡大姐的人都知道，她温情、耐心、坚强，对学生、对同志、对部下，都似细雨苏柳……”
　　深知教学、教人真谛的朱仲芷，一直坐在敬爱的蔡大姐身边，细问蔡大姐的饮食、睡眠、视力、听力等健康状况。蔡大姐也关切地问她：“仲芷，你身体好吗？”
　　“好得很！大姐，我已80岁了，爬山、走路都来得，还坚持打太极拳哩。这也要归功于您体育老师给打的好基础，‘泰安球王’嘛！”朱仲芷以自豪的口气说完，咯咯笑了。一直微笑着的蔡大姐也随之笑出了声音。
　　“泰安球王”是当年长沙人们对周南女校球队的称誉。蔡畅老师任教后富有改革精神，她改变了过去只搞单项体操的韵律活动，增加田径、球类等多项体育课程，组织了篮球、排球队，带动邻校开展竞赛，周南球队所向无敌，因校址在泰安里便被誉为“泰安球王”。1918年11月湖南《大公报》曾有报道，“……该校体操教员蔡女士教授得法，对于体育一项颇有研究，学生对于体育又极注重，时常联络福湘女子中学学生比赛篮球。”1924年，“泰安球王”代表湖南省出席了第一次有女子参加的第三届全国运动会，获女子排球冠军、篮球亚军。这时蔡畅虽已离开周南，但同学们都不忘最初的局面是蔡畅开创的。那时她不仅是球队指导，还是周南女校历届运动大会的组织者。
　　当年的“球王”队员朱仲芷同蔡畅大姐由往昔锻炼谈到“文化大革命”受挫时“强健体魄”的作用。朱仲芷说：“没有球王的体质，吃不消牛棚里的苦头哟！”
　　蔡大姐笑了，点头说：“蛮好的精神哩！”
　　蔡畅老师在周南工作了四年，以后就赴法国勤工俭学，投身到革命的洪流中去了。七十多年过去了，不少周南校友没有忘记他们第一任体育教师蔡畅。1983年，湖南省举办纪念周南老校长、杰出教育家朱剑凡诞辰一百周年活动，周南校友特派代表赴京看望了病中的蔡畅大姐。
　　当朱仲芷同志正热心向蔡畅大姐介绍当今周南母校的情况时，蔡大姐唯一的女儿李特特由单位赶回来了。她热情地招待我们，并合影留念。她指指我，向妈妈说：“就是她，写了您在东北的活动。”
　　“那，有什么好写？我在东北时间不长，没干什么呀！”
　　“那是重要的革命时期，艰苦年代，您是东北地区第一任妇委书记。至今东北的老妇女工作者、妇女群众都记着您、怀念您，有人还保留着您讲话的记录和珍贵的照片呢……”
　　蔡大姐侧耳细听着我的话语，好像引起她对久远的林海雪原的回忆。她深情地细声说：“谢谢，谢谢！代我向东北妇女同志问好！”她同我拉拉手，她的手绵软却很热，我一定把蔡大姐这炙热的深情厚谊带回山海关外……
　　当我们同蔡大姐一一握手告别时，蔡大姐还叮嘱朱仲芷要保重身体，问孩子们好，大家好……
　　走出蔡大姐的居室，我们沿着中南海边的柳枝飘舞的林荫小径慢慢走着，迎着从“蓝海”上吹来的怡人清风，听着布谷、黄鹂的悦耳啼鸣，望着翠绿的柳叶在静静水面上掀起的一片片闪光的涟漪，我的眼前不断闪现出蔡畅大姐从“周南”到法国、到北伐战场、长征路上、延安窑洞、东北雪原、北京南海，半个多世纪南征北战的风采英姿，她的一双深陷的黑葡萄似的传神双眸总闪着智慧的光芒，她秀美的上翘嘴角总现着甜甜的热情的微笑，她的眉宇具有英气，她的举止文雅、坚毅，总给人以爱和力！
  她的高足朱仲芷紧拉着我的手，饱含情谊，喃喃自语：风雨几十年，弹指一挥间，银发满头，风韵不减……细雨苏柳、柳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