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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过道，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寂静无声。 
　　突然，一道钴蓝色的光芒闪过。 
　　依稀可见，一堆奇形怪状，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快速无声地向我移来。 
　　依然是毫无声息，那堆东西发出的蓝光冷峻地射向我。我一个腾跃从隐身处跃出，同时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枪，没响。 
　　我又用力扣动。 
　　枪，响了。但那堆东西呼啸着从我身上碾过……
　　“喂，你是真睡还是假睡？”同桌闻叶趴在我的背上揉我的耳朵。 
　　“怪不得梦见有东西压着我，原来是你。”我站起身把她抖落下去，心想，刚才那枪为什么没打响呢？ 
　　“已经下课了，出去走走吧。下节课你再这样睡，小心老柳揭你的皮。”闻叶推着我往教室外走。 
　　外面阳光灿烂，春意盎然，可满眼望去，活动在校园里的同学们都是一身黑不黑蓝不蓝的校服，实在和五彩缤纷的春天不相称，我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闻叶说：“设计校服的人大概不知道还有春天这个季节吧。”真是心有灵犀，我和闻叶的交流往往这样，不用多费口舌，彼此都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闻叶这学期才转学到我们班，恰好成了我的同桌。我们俩的很多爱好和性格都惊人的相似，自然就形影不离，亲密无间了。我曾经不只一次地庆幸自己的好运气，在初三的战斗岁月里，幸亏出现了闻叶这样的好朋友，否则我会崩溃的。 
　　“昨晚我爸我妈睡了我才敢看影碟。《黑客帝国》里的枪战简直帅呆了，酷毙了，精彩得不得了。”我拉着闻叶的手使劲摇。闻叶和我一样，与其他淑女最大的差别就是爱看枪战片。闻叶甩开我，“别神气。我妈答应我了，这个星期天我也能看，还不用熬夜。” 
　　闻叶是单亲家庭，她妈妈有求必应，全方位满足闻叶的各种要求。我有时甚至希望我的爸爸妈妈也离婚，少一个管我的人，剩下一个加倍爱我。 
　　闻叶突然有些不自在，拖着我往教室走，“快走，要上课了。”我抬头一看，果然，二楼正有一群人盯着我们看。站在中间的那个，就是全校闻名的小马哥。 
　　每个学校几乎都有一些小团伙，初二的小马哥一伙位居全校之首。小马哥是同学们给他取的外号，真名反而没人叫。他成绩一般，长相一般，没有周润发那么帅，甚至没有丝毫让人过目不忘的特点。但据说，绝对有小马哥的勇敢和义气，因而在同学中很有威信。校园里广为流传的一个故事是：小马哥的手下要参加补考，考场设在一楼。考试前十分钟，他让人叫监考老师出来接电话，亲自走入考场，用两本练习册夹住靠近花园一侧的窗玻璃，双手一用力，一块玻璃悄无声息地碎了。他干净利落地把碎玻璃扫进自己的风衣口袋，神色自若地离开了教室。开考后十分钟，考场内的题目和考场外的答案就由这个秘密通道进行交流。听说，阅卷老师曾惊呼：“孺子们总算知道用功了，可教矣！可教矣！” 
　　小马哥出现在校园里总是前呼后拥，旁若无人，只差一副墨镜和一件黑风衣便和真的小马哥一样酷。据说，他们的行动一直受到上至校长下至看门的校工的严密的监控，但很少有违规行为被抓住。我和闻叶充其量在家看看枪战片，在学校绝对遵守纪律，根本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关系。然而，这几天，一向走路鼻孔朝天的小马哥有些反常，遇到我和闻叶就要注视一会儿。 
　　我们俩分析过，小马哥注视我们的原因有二：一、我们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或他的手下。二、他看上了我或闻叶。第一个原因我们想得脑袋疼也没结果，第二个原因也难成立，他不会是看上两个初三的学姐吧？可无论我们是否找到原因，小马哥还是毫无理由地把目光停留在我们这儿。 
　　从小马哥注意我们开始，怪事接二连三地出现。轮到我们值日时，同组的同学都抢着干活，几乎连擦黑板的活儿我们都争不到。春游乘车，我们俩虽然最后上车，可马上有人让座。同学在一块儿聊天，只要我们一接口，所有人都会符合我们的见解……
　　对此待遇，我和闻叶受宠若惊，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处处留心，尽量躲开小马哥。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这天放学后，小马哥的两个手下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听说，这段时间很多同学都被“拔毛”，莫非小马哥一直在策划要拔我们的“毛”？ 
　　“你带了多少钱？”闻叶紧紧地拉着我，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不住往后看。 
　　“不多，只有两块钱。别怕，别往后看。镇定点儿。”话虽这样说，我的腿也有些不听使唤。不害怕是假的，但怕得不是很厉害。心脏超速跳动的一半原因是因为激动。 
　　“枯燥乏味的生活中有一点刺激也不错。最孤独的时候，我甚至希望有人揍我一顿也好。”闻叶好像在自言自语，但这话我也刚想说。 
　　不知不觉在街上走了一个多小时。照闻叶的意思，我们不能回家，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家在哪里。 
　　“打110吧？”闻叶紧偎着我的身体有些发抖。 
　　“他们也没干什么呀，跟110怎么说？”那两个家伙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们后面。 
　　“那怎么办？打电话让你爸来接我们？” 
　　“我爸出差去了。我妈胆子还没我大，你妈怎么样？” 
　　“不行，不行。我妈要是知道了，不天天送我上学才怪。想想别的办法吧。” 
　　“老这样走也不行，我的脚都疼了。反正是祸躲不过，干脆问问他们要干什么。” 
　　闻叶的表情有些悲壮，“对，躲不过去就豁出去吧。” 
　　我们俩一转身，朝跟梢的两个家伙走去。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们会这样，愣了一愣，撒腿就跑。我刚要追，闻叶拉住我，“算了，赶快回家吧。” 
　　第二天，我和闻叶的讨论依然没有结果，小马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呢？真让人伤脑筋。 
　　课间操的时候，钱多多来找我们。他很绅士地向我们问好，然后很谦虚地说要向我们请教几个问题。他东拉西扯地从天气讲到张信哲，又从伊拉克讲到非典。我和闻叶面面相觑，猜不出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抬手看看表，闻叶说：“还有一分钟上课。” 
　　钱多多正口若悬河，仿佛上游突然断流，他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想求你们一件事。” 
　　居然有人求我们，我故作镇定，“你说吧。” 
　　“我想加入小马哥他们。请你们俩做介绍人。” 
　　“什么？”我和闻叶一起大叫。周围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钱多多急忙说：“好，好，算我没说。你们别叫，别生气。”他慌慌张张地跑了。我想叫住他问个明白，上课铃却在这时候响了。 
　　这节课是班主任老柳的课。老柳其实一点也不老，但她比很多老教师还要古板，打扮朴素得近乎乡土，脾气也大得超出了她的年龄。上老柳的课我们从不敢有一点疏忽，稍不留神就得被请家长。 
　　老柳终于满怀激情地讲完了课，大家这才敢稍稍有了一点响动。老柳喝了口水，突然把茶杯往讲台上一顿，“请注意！有老师向我反映，我们班有同学加入了坏学生的小团伙。经过我的多方调查，这纯粹是造谣。但是，无风不起浪，请大家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给班集体抹黑。”说完，她警惕地环顾了教室一周，提着包走了。 
　　老柳一出门，整个教室就像开了锅的水。不用听，所有的议论都是冲我们俩来的。但你仔细听，却什么也听不到。我和闻叶趴在课桌上，尽量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用试也知道，只要我们俩抬起头，大家就会马上闭嘴，躲开我们的目光，装模作样地干自己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我们俩味同嚼蜡地吃着饭，绞尽脑汁思考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是，我们去问小马哥。”闻叶突然冒出这样一个主意。我吓了一跳，“你是不是哪根神经短路，我们躲还躲不掉，你反倒送上门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犯在老柳手上可不是好玩的。小马哥终归是学生，谅他也不敢把我们怎样。”闻叶满有把握地说。 
　　放下碗，我们就满校园找小马哥。有几次明明看到他们在前面，可我们一过去，他们就跑了。整个中午，大家像捉迷藏一样，小马哥始终不让我们和他碰面。 
　　我和闻叶越发摸不着头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小马哥一定有什么目的。我们只能主动出击，哪怕把小马哥惹恼了也不能让老柳先发现什么。 
　　放学以后，那两个男生又跟在了我们后面。在一个有前后门的商店里，我们截住了其中的一个。 
　　闻叶揪住他的衣袖，我用一把裁纸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说，小马哥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他要躲着我们？说。” 
　　“别动手，我说，我说。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他只让我们把你们送到家就行了。别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真没劲儿。我们设想了种种逼供的方法，他却这么快就招了。我无奈地看了看闻叶，她朝我皱了皱眉头。
　　“大姐，你别拿刀对着我，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们。我保证绝不对小马哥说这件事。”我们的俘虏战战兢兢地哀求着，看来只能将计就计。
　　“你去告诉小马哥，我们俩可不是好惹的。把你身上的钱都拿出来，告诉他，明天中午在小树林见面，他来了我们就还你钱。”我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压低嗓音，尽我的想象装扮成一个坏女孩。 
　　他果然被吓住了，掏出所有的钱往我手上一放，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我一定告诉他，你们相信我。”我们俩看着他那狼狈的样子，笑得东倒西歪。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小树林里呆到上课铃响，小马哥也没有出现。“或许，那个家伙没有把话带到。”我自我安慰地说。 
　　“这样拖下去，说不定哪天被老柳抓住才冤枉。”闻叶有些着急。“现在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你是说我们还要去找小马哥的麻烦？”我有些吃惊，闻叶一向不爱惹事的，今天是怎么了。 
　　“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闻叶狡黠地看着我，“是谁整天念叨着生活没滋没味？这回就让你刺激个够。” 
　　“你以为我没这个胆量？反正天塌下来有你顶着，你比我高嘛。”说着话，我们俩的手也没闲着，一直在胳肢对方。后来，都笑不动了，才一本正经地商量下一步该干什么。 
　　下午一放学，我们俩冲出教室来到自行车棚，很容易就找到了小马哥的那辆自行车。我们把它抬到显眼的位置，等着小马哥的到来。 
　　小马哥终于出现了。看到我们，他显得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走了过来。就在他快走近我们的时候，我和闻叶一起动手，拔掉了他自行车前后轮的气门芯。 
　　小马哥愣了一愣，他的手下冲过来，“你们干什么？敢动小马哥的车……”小马哥拦住他们，“好男不跟女斗。时间来不及了，我骑大黑的车走，快！”说着，就跨上另一辆自行车。我和闻叶一人一边，迅速拉住了他的车把，“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说什么？”小马哥满脸的迷惑。 
　　“别装傻，你为什么让人跟踪我们？在这儿说还是到校长那儿说，你看着办。” 
　　“喂，你们别添乱了。小马哥是要保护你们……”那个叫大黑的话没说完就被小马哥踢了一脚。“别啰嗦，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小马哥一脚踮地，从容地指挥着他的部下们。 
　　“你们要去干什么？”我不禁有些好奇。 
　　等他的手下走远了，小马哥才冷冷地说：“去打架！你们以为去干什么？是不是有人让你们拖住我？” 
　　“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只是想弄明白你的人为什么老盯着我们。”我和闻叶没好气地说。 
　　小马哥沉吟了一会儿，“不说行不行？你们相信我，我的确没有什么坏心。”他的语气很诚恳，确实不像心怀鬼胎。 
　　“问题是我们班主任怀疑我们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俩可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背这个黑锅。”我们毫不退让。 
　　小马哥有些恼怒，“跟我有关系又怎么样？你们一定要知道的话，晚上八点到人民广场的旗杆下来。现在我得走了。”我们的手仍然没有松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今晚我一定会来。”小马哥双脚一用力，车子歪歪扭扭地冲了出去。我和闻叶互相看了看，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晚上八点正，我们来到了人民广场。稍稍等了一会儿，小马哥一瘸一拐地出现了。他毫不理会我们的惊奇，一屁股坐在我们面前的石凳上，掏出一支烟，点燃后，大口大口地吸起来。一缕缕烟雾弥漫在小马哥头顶，给他平添了几分成熟与沧桑。我和闻叶交换了一个眼色，以静制动，见机行事。 
　　一支烟很快吸完了。小马哥抬头看看我们，“你们一定要知道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俩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好，我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有一对男女，他们恋爱了。”这实在不是我们这个年龄的话题，小马哥讲得很艰难，我们也听得不自在。 
　　“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没能结婚，而是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一年，女的一家出了车祸，丈夫死了，她瘫痪了。那个男的听说后，常来照顾她，因为瞒着他的妻子，有了一些误会，不久他们离婚了。那男的干脆搬到女的家，但他们并没有结婚。”停顿了很长时间，小马哥不再开口。 
　　“后来呢？”我忍不住问道。 
　　小马哥的目光停留在闻叶的脸上，我预感到将有什么会发生。闻叶故意做出轻松的神情，“故事的结果呢？别编得让我们失望。” 
　　小马哥咽了一口吐沫，把头低下去，“闻叶的爸爸现在就在我家。我妈妈瘫痪了。” 
　　闻叶的表情用任何夸张的词汇来形容都不会过分。她半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小马哥瞟了她一眼，说话流畅了很多。 
　　“你爸到我家后，一直住在客厅里。他照顾我妈细心得像一个护士。妈妈不再因为爸爸的死和自己的瘫痪而伤心，你爸提出结婚，我妈不同意，她不愿意拖累你爸。你爸常常提起你，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这段时间常有外面的人来欺负我们学校的学生，我怕你会吃亏，就一直暗中保护你们，谁知你们并不领情……” 
　　“谁要你保护？你妈抢走了我爸爸，你又来妨碍我，你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闻叶的眼泪不是流，而是哗哗地在脸上奔涌。小马哥不敢说下去，不断偷偷看我，似乎在问我怎么办。 
　　说到底，我是沾了闻叶的光，才享受到保护待遇。事到如今，一切应该闻叶做主。我不知道怎么劝闻叶才好，只能呆呆地站在一边。闻叶哭了一阵，见我们都不说话，气冲冲地嚷道：“你在学校就是一个坏学生，你妈肯定也是一个坏女人。把我爸爸赔给我！” 
　　“不许你说我妈是个坏女人！”小马哥呼地一下站了起来，满脸怒气吓得闻叶的眼泪不再流淌。“我们没抢你爸爸，是你妈妈不要他了。你以为我愿意做个坏学生吗？车祸以后，爸爸死了，妈妈躺在医院里，晚上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害怕得大哭，可根本没人理我。我的成绩越来越差，老师起先还同情我，后来就把我当差生了。我喜欢上了打架，因为打架的时候至少还有人理你，谁打赢了就是老大。慢慢的，就有很多同学跟着我，我不再孤独，我们都不再被人欺负。但我从不欺负别人，尤其是女生。我们也不是谁想进来都可以，得弄清楚他的目的是什么。不能恃强凌弱，要特别讲义气。今天我们是和一伙抢我们学校同学东西的人打架，我们赢了，以后他们再也不敢来，我也不用再保护你了。” 
　　小马哥说完，把那个早已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箱，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 
　　“喂！”闻叶叫了一声，小马哥没有站住，只是声音沙哑地说：“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小马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我们俩却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一个拾破烂的老婆婆从我们身边经过，大声问：“有没有空瓶子？”把我吓了一跳。闻叶木然地把手里的一瓶矿泉水递给老婆婆。我想说点儿什么，但大脑似乎还没有完全进入规定程序，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是两部影片里不相关的情节，被生硬地剪接在一起，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我不知该说什么，闻叶却先开口了：“你在想什么？”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转了。 
　　“你这个坏蛋，这个时候还要逗我。”闻叶破涕为笑。 
　　“明天再说吧。我现在的脑子和你一样乱，不过，小马哥真不容易，我觉得他不是很坏，你说呢？” 
　　“你不会是想加入他们吧？” 
　　“难说，哪天我实在孤独寂寞的话，我会考虑的。” 
　　闻叶咬牙切齿地扑过来：“你敢！你加入他们，我就自己拉一伙人，专门和小马哥对着干。”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像一盏干净的路灯。 
　　我和闻叶几乎同时问对方，“孤独的时候，你真的希望有人揍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