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蚝仔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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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的不是时候,上世纪六十年代,一生下来就充分体会到饥饿的滋味——当时全国的墙壁颜色皆鲜艳,红彤彤的,但那些标语只能提神,不能抵饿。 看着孩子们的脸色不如大白菜,爸爸妈妈当然着急,可着急有什么用,除了个别领导的家,哪里还找得到有油的锅。有一天我爸发现我拿破瓦片在地上画饼,突然就有了主意,他说,来来来,爸爸给你们说吃的。 我爸爸的爸爸是云霄县的第一个中学生,他上的是中学堂,那时溥仪刚被抱上那匹雕了大金龙的木头椅子,天天尿裤子。我爸说,你们的爷爷吃过很多种东西,好吃死了,我们一天说一种,听完了就睡,懂不懂?! 我们都是听话的孩子,从此我们天天在临睡前用耳朵尽情地品尝一种食品,然后开始做梦,做有吃有喝的梦,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 爸爸说的东西越来越好吃,可他从不说什么最好吃。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我大声问,老爸,到底什么最好吃? 爸爸吃了一惊,他看看我的脸,揉了揉自己的鼻子,抬眼望到窗外去,窗外黑咕隆咚的,躲在黑暗里的,是大海。爸爸咬了咬牙:最好吃的是,蚝仔煎。 窗外的大海里就长蚝仔,可我们从来没吃过,那是要上交给公家的。 我当天就在梦里发誓:哪天见到了真正的蚝仔煎,我要一口气吃它一百盘!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到漳州上学,有一天无意中走到了中山公园的南门外,南门外是府埕,一片青石板铺成的开阔地,也叫小吃街,全漳州的各种特色小吃一齐挤到了这里,挤得来来去去的人像大饼贴小饼。一问,小吃街最有名的小吃叫蚝仔煎。蚝仔煎,蚝仔煎!我差点当场叫出声来。原来,蚝仔煎就是鸡蛋煎牡蛎,那个香!小半锅猪油烧沸了,将拌好的鸡蛋牡蛎倒下去,“嗤”——香味就上来了,看着一粒粒鲜美肥嫩的牡蛎在锅里突突突地跳,我的胃一下蹦到嗓门口。可是,我是学生,学生穷啊。我把牙咬得咯哒哒的响,转身进了新开的晓风书店,掏出仅有的五块钱,买了一本《边城》。我对自己说,等毕业了,一定到府埕好好吃一盘蚝仔煎。 九十年代中期,旧城改造,把小吃摊一巴掌扫了出去,另外在中医院后门外找个空地盖了一条要充分展现本地饮食文化精髓的新小吃街,店面整齐划一,全部红砖绿瓦。漳州的小吃从此散了魂,就像一群让排炮轰了的麻雀。那年我带着身为青年姑娘的孩子她妈找到了新的小吃街,想共同品尝一份蚝仔煎以便巩固革命感情,不想只见到了一街的电器,只好互相望着对方的嘴巴傻笑。 上个月闲来无事,与某新近下岗的兄弟在中山公园西门外的府埕的树荫下泡茶,远远见一队穿西装扎领带鼻架金丝眼镜的老头跟着一个导游小姐在那里转来转去,满脸的失落好像丢了什么要紧东西,他们的手上都拎了一面小小的三角旗子,上写:“桑梓情华侨省亲团”。 不一会儿导游小姐摇着旗子叫走,没想到其中的一位老人却脱离了队伍杵着拐杖晃到我的面前来,他说,少年,蚝仔煎哪里去了?卖蚝仔煎的阿娇哪里去了? 他说的是闽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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