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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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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来了,天气出奇的冷。风,像刀子一样从教室的窗台刮过,把大地上那层薄薄的浮土刮走了;雪,接踵而至,冰雪漫天盖地。高高的苦栎树上挂着一串串被冰层包裹的苦栎子,看上去就像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只有几只光脚的麻雀正在使劲“啄”着。 看着停在冰冻枝条上的麻雀,它们筋骨瑟缩,唇竭齿寒,脚爪冻得通红,我的心疼了!我在想,要是每只麻雀都能给它们穿上一双小鞋子,那会温暖好多! 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就像冬天里的麻雀,经常光着脚在走路。在乡村,赤脚随处可见,有些人甚至一年四季是赤脚。 进入冬天,气温降了,脚冻得红彤彤的,我们盼着早点穿上母亲缝制的布鞋。但父亲不点头。他说:天气不冷,农村娃,要打惯赤脚。今后犁田、打坝,播种育秧都要打赤脚。于是,春夏秋冬,我们大部分的时间只能是光脚,赤脚在雨后泥泞的道路上行走,那脚趾深深地扣进泥里,像铁锚一样紧紧地抓住泥土;平时在地里干完农活,我们就在小河里或舀一瓢凉水,站到地坪里,脚板搓两下,脚背搓两下,就洗干净了,方便简单。 有一回,我和父亲赤脚挑着红薯从地里回家,父亲踩上玻璃渣子,大脚趾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直往外喷,在山上没办法止血,我只好在地上抓起大把大把的泥巴替父亲敷上,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到家后大脚趾肿得像个馒头,几天都下不了地;还有一回,我穿着草鞋上山摘茶子,草鞋的绳子被藤条刮断,我只能光脚下山,不小心踩到一个树桩上,结果树桩穿透脚背,至今我的脚板下还留下疤痕;因为光脚,村里还有人被蛇咬伤的,被石头砸伤的……我想要有一双鞋穿,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明知打赤脚容易受伤,因为穷,买不起胶鞋,平时该打赤脚的时候还得打赤脚。我父亲就是因为长年累月打赤脚,脚都变形了,变得趾骨粗大,踵茧很厚,冬天脚掌还会有道道裂口,颜色则是黧黑!我想,要能给父亲穿上一双合脚的鞋,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那个时候,我们也经常光着脚去上学,一般要到深秋或初冬,才能穿上母亲缝制的布鞋。但有些贫寒人家的孩子甚至到天上飘下雪花,也要赤着脚去学校。说真的,那个时候脚上有双鞋穿,我们都盼着有鞋穿的日子。 我家还好,父亲会编织草鞋,母亲会缝制布鞋。但我们兄妹都喜欢穿母亲做的布鞋。母亲说我们都是“铁匠”,每次做好鞋子后,她都用轮胎皮子在鞋底下钉上一层。好说这样的鞋子结实、耐磨,平时穿上还能防点湿气。 母亲做的鞋子穿起来柔和,轻便,合脚。走亲、上学我都喜欢穿上它。有时候小伙伴们邀着去掏鸡窝,上山野采蜂蜜,甚至踢球……我也穿着它。鞋子穿在我脚上的寿命总是很短,不用多久,鞋子不是开了帮,就是露出了脚趾头,要不就磨破了鞋底。 冬天来临,刺骨的寒风呼呼地吹着,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整个世界穿上了白色的外衣。村里人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和棉鞋,围着火炉不敢出门。学校没有放假,我们还得继续往返在学校的那条雪路上。每天母亲都要给我们准备好手炉子,没有胶鞋穿,母亲用塑料袋子帮我们把棉布鞋套好,才让我们出门。 但我们天性好玩,打雪仗,堆雪人,等到晚上回家,棉鞋早已成了雨靴,湿漉漉的。母亲只好晚上守在火炉边上给我们把鞋子烘干。今天烘干,明天又湿,母亲气不过,懒得理我们,第二天我们就只能穿上湿漉漉鞋子上学,那种刺骨的冷至今令我难以忘怀。 每次看到我们把母亲做的布鞋糟蹋的不成样子,父亲骂我们是败家子。他说:就是铁做的鞋子也经不起我折腾,别人家的孩子能打赤脚,你们也能。于是,天气稍微转暖,我们就开始打赤脚了。r> 城里的表哥、表姐来了,他们衣冠楚楚,斯斯文文,脚上穿的鞋子袜子都干干净净,着实令人羡慕。那时候,我也想着有一天像表哥、表姐一样,能穿上体面的鞋袜。 在农村,我们不能像表哥、表姐那样穿着像样的鞋袜,但后来的几年里,父母也几乎没让我们再光过脚。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不能穿布鞋,父亲就为我们编织草鞋。晴天,草鞋穿在脚上,柔软舒适;碰上雨天,那草鞋沾水就烂,穿在脚上散发出酸苦而带霉菌的味道,感觉到水雨和路上的泥浆从脚趾缝里透过来,刺骨的寒意从脚心一下子窜上脑门,然后双脚很快失去知觉。 但没鞋穿的时候,能穿上草穿也不容易!尤其是进山砍柴,摘茶子,穿上草鞋不比穿上一双任何昂贵的鞋子逊色。 在我家,最值钱的是放在堂屋里的那一双黑色的雨靴,是城里一个舅舅穿烂不用了的,母亲把它检回来,当作宝一样看重。那双雨靴早已补丁叠补丁了,内层皮子早已脱光了,但穿着不漏水,碰上刮风下雨的时候,谁出去办事谁才能穿上这双雨靴。 刚上小学的时候,我经常偷偷的穿上那双比我脚大了半截的雨靴去上学,水坑里、烂泥中,我随意穿行,偶尔用力一踏,水花四射。那种神气活现让许多同学羡慕。尽管每次回家要挨父母的骂,但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从美观的角度出发,我最喜欢祖奶奶的鞋子了,她的鞋子全是用手工做出来的,可以说一双双都是绝版。白底小花布的小脚布鞋,好看极了,像一对伸着小脑袋的斑鸠,又像一对大元宝。 但这些鞋子,是祖奶奶裹脚的专利品,看是好看,但不适用。秋天里,太阳比较柔和舒适,曾祖母就会搬着凳子坐在门口的桐树下闭目养神,晒晒太阳。地坪里晒着稻子、黄豆,有小鸟入侵时,曾祖母也会摇摆着颤颤巍巍的小脚,驱赶着那些鸟儿们。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就像紫云花门前田里的左右摇晃;像桐树的落叶一样在空中飞舞。但我能看出,那种姿势里包裹着的是一种痛苦。 不管怎样,在农村,能有鞋穿,就够奢侈!直到我们上初中了,家里的条件才慢慢得到改善,我们都能穿上买的胶鞋了,村里穿鞋子的人也渐渐地比光脚的多了起来。十八岁那年,我参了军,部队发了有解放鞋,棉鞋,还有塑胶布鞋,我彻底不用担心没鞋穿了。 但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舍不得花钱去买鞋,平时做事时候,还是喜欢光着脚。我当时就想,把部队发了鞋子匀上一双给父亲就好了!那个候,每天不是跑五公里,就是组织越野拉练,部队发几双鞋子不是开了口子,就是磨穿了鞋底。给父亲匀鞋子也只能是在心里想想而已! 后来,部队发了皮鞋,我几乎每天都擦油,把鞋面擦得锃亮。进课堂,听掌声,搞训练、开会议我都会穿上那锃亮的皮鞋。我感到穿到脚上的已经不是皮鞋了,就像安徒生童话中珈伦脚上那双漂亮的红鞋子,在太阳下,月光中舞蹈,那神气活现的感觉真是太美了。 上军校的时候,部队又给我发了一双皮鞋。那年冬天特别的冷,我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皮鞋,虽然旧点,但还能穿。想起父亲可能还赤着脚,在冰寒刺骨的水田劳作,心里便有几分苦涩。于是,我决定周末把新发的皮鞋送给父亲。 当我将崭新的皮鞋送到父亲手中时,父亲却要我穿在脚上的那双旧的,有了补丁的皮鞋给他,但我坚持要他穿上新发的皮鞋。那时,家里经济不宽裕,父亲根本舍不得去买双皮鞋,父亲连一双像样的胶鞋都没有!在我的再三坚持下,父亲腼腆的穿上了那双新皮鞋。我看父亲穿着大小适合,人也精神,脸上写满了笑容,我心里也充满着快意。 听母亲说父亲特别喜欢那双皮鞋,隔三差五要给鞋子上一次油,雨雪天气或下地做事他从不穿那双皮鞋。父亲担心鞋子沾上灰尘,不穿的时候还用报纸包裹着,只要走亲访友的时候才穿一下。而且走到哪里说到哪里,这是我儿子给我的,正宗军用品,你看我穿了两年还是崭新的。 在军校的那段日子,岳母车祸去世,后来父亲也得了肝癌住进医院,家属没工作,小孩要哺养。我每个月的工资全部给家里还不够用!又到了冬季,那双旧皮鞋烂得已经不能再穿,我只好让它“退役”去寻“新欢”。新皮鞋要等毕业才能领到,我只能去逛地摊碰运气,看能否买到既合脚又廉价的皮鞋。 看着地摊琳琅满目的鞋,看了有点眩晕的感觉,后来经过讨价还价,我花二十元钱买了一双带棉的皮鞋,穿在脚上大小合适,也还算暖和。但廉价的还是廉价,穿了个把月的时候,鞋面还是脱皮,鞋底也开胶了,我只能是补了再穿! 接到父亲病危的通知,我穿着开胶的鞋子匆匆忙忙赶到医院。父亲看到我脚上那双被折磨得满目疮痍的鞋子,他心疼了,说:孩子,你也是一个连职干部了,穿着这样的鞋与你身份不符,这是给部队抹黑! 去,把床底下那双皮鞋穿上,你看,爸一直穿得很爱惜吧。病床下,我看到父亲把鞋子擦得锃亮,就像新的一样。 父亲说完笑了,得意不凡地笑着,仿佛证明那双皮鞋穿在他脚上,是何等潇洒,何等风光呀!在父亲的坚持下,我穿上那双自己曾经送给父亲的皮鞋,大小适合,穿着暖和,感觉到从没有过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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