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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羊”的孩子——絮谈我与语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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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我就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女孩。一方面，与我纤弱的体质有关，另一方面，我的出身、家庭潜移默化给我以影响。我是寒冷的冬月出生的，自出生后就大病小病不断。父亲是印刷厂采购员，常年奔波在外，但他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一两本小人书。母亲得伺弄连我姑姑家在内九口人的菜地，因此，我就像桃花江的小鱼儿，在书营造的梦幻里自由长大。
小学时，我家离学校有好几里路。大人忙大人的事，小小的我一天四趟用小脚丈量着那段上学、回家的路。幸好，沿途有一处书摊。摊主是一位驼背老爷爷。六月天，柏油路面晒化了，一不小心就会粘住脚，太阳似顶在头顶的火盆子，汗水沤得人眼睛涩疼。扒拉一碗午饭，我就来到书摊前。驼背爷爷坐在竹椅上，一把大蒲扇搁在一旁，他正打着盹呢！阳光从繁茂的大树缝间洒下，驼背爷爷枣核样的脸上也映上了星星点点的光斑。书摊不大，两条长脚高凳分别支着两头，上头平放一张门板，门板上瓦缝般参差摆放许多小人书。不一会儿，我就选好了一本书，从门板下拖一条小板凳，坐着，津津有味地看起来。看完一本，我直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分纸币，交到老爷爷手里。“快上学去，路上小心点。”老爷爷和蔼地说。一路上，我想着书里精彩的故事，四、五里路好象很快就走完了。下午放学早，我就邀上几个要好同学，一起跑到书摊前。一人选一本，看完了就悄悄地轮换，往往一两分钱能看好几本。老爷爷腰弯得就像河边的大柳树，有几次，我总疑心他发现了我们的小把戏——但他竟至于走开不管我们了。
暑去冬来，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起来了，去书摊前看书的人也越来越少。驼背爷爷穿着长军大衣，笼着手，脚旁放一个竹烘笼子。那一天是星期天，我坐在书摊前看书，旧棉鞋里的小脚丫冻成了紫姜芽，长时间捧书的小手冻得像肉包子。突然，一个人影在面前走过，抬头一看，是驼背爷爷，他把烘笼子放到我的脚旁，然后冲我微微笑了一下……那天，我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书，等合上书抬头望的时候，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已是风扯破絮，整个世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那个时候的我，就像饥不择食的饿徒，心心念念的就是看书，邻里的藏书被我借了个遍，根本没什么选择，只要是书，千方百计借来看，为了借书，我曾经帮同学抄过作业，和调皮的男学生打过赌：只要我从油库顶上跳下来，他家的书任我挑！我闭上眼，一横心，从两米多高的半圆形油库顶跳下来，幸亏下面堆满了松软的沙子……就这样，我看了各种各样的书，《毛泽东选集》、末代皇帝溥仪的《我这三十年》，还有残缺不齐的批判孔子的书，书名忘了，只记得每讲一个孔子的故事，都要在后面插上一两句毛主席语录；三毛的《万水千山走遍》《哭泣的骆驼》《雨季不再来》《我的宝贝》等，至今还有好多片段记忆犹新；琼瑶的小说，我也偷偷地看，《我是一片云》《情深深雨蒙蒙》等看得我泪流满面；金庸、古龙的武侠小说更让我沉醉其中。除了书籍，还有报刊杂志，我记得《今古传奇》上连载了玉娇龙的故事，我就眼巴巴地期待着下一期杂志的到来，天天往队长家跑；《小溪流》《少年文艺》《奥秘》等，我爱不释手。借人家的书，就必须在指定日期归还，怎么把我喜欢的内容牢牢记住？我的土办法就是摘抄，看到我特别喜欢的句段，我就赶紧抄下来，天长日久，这样的《采蜜集》《火花集》竟然积下了十几本，可惜后来不知道弄到哪儿去了。附近厂矿企业出的黑板报，甚至是带字的纸条，我都要看一看，记一记。诗歌，那时是我的最爱，那天下午，我在楼下忘情吟诵着卞之琳的《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突然，我觉得有温润宠溺的目光水般流过，抬头一看，是父亲……
考上师范后，学校图书室有大量的藏书，我如获至宝，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泡在书里。跟朋友们交流，聊得最多的也是书。那天黄昏，同样喜爱文学的好友沙，骑自行车赶三十多公里路到了我学校，我们围着操场边聊边散步，累了，就躺到草地上，双手支在脑后，草儿软软的，嫩嫩的，风儿轻轻的，暖暖的，西边的云儿瑰丽得像织女的彩锦，我们聊着《少年维特之烦恼》，聊着《悲惨世界》，聊着巴金的《家》《春》《秋》，聊着席慕蓉的诗歌三毛的散文，直到夜色慢慢把我们淹没……
我所教的第一批学生总共十二个，我是这些年龄8到10岁不等的学生的“王”。每天下午四五点，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孤独、寂寞在心底不知不觉潜滋暗长，掩好门，我走上绿野田畴。稻子正抽穗，野花儿仰着纤然无尘的小脸，黑瓦白墙掩映在森森竹影中，隐隐传来鸡鸣狗吠的声音，炊烟袅袅升起，放牛回家的老农“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眼前的充满生机与烟火味的一幕一幕，让我的心渐渐变得柔软竟至忧郁起来，回到住处，伴着一豆灯火与窗外的虫鸣，一行行文字在雪白的纸页上清泉般流淌……山里野花多，山胡椒的花细细碎碎的金黄，有胡椒粉的冲味儿；野杜鹃这儿一丛那儿一束，从春末灿烂到初夏；山栀子可赏可食亦可做书签夹在书里；野菊花、婆婆丁、金鸡纳……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儿的野草野花，仿《红楼梦》里的菊花诗，《花语》《花思》《簪花》……与“花”有关的小诗，我就写了十来首。
学校太小，我身兼数职，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书法，全由我教，这也给了我较大的自由空间。打开门，发现下了大雪，整个世界成了粉妆玉砌的琉璃圣境。学生们陆续来了学校，上语文课时，我发现有些学生的目光时不时瞄向窗外，我停下讲课，微笑着跟大家说：“同学们，咱们爬山，打雪仗去！”欢呼声中，我和学生们争相跑向那座矮矮的茶山，堆雪人，掷雪球，笑声惊起了藏在茶树下的灰黑色斑鸠，它们“扑棱棱”飞向远处去了，纷纷扬扬撒下一地白色的雪沫儿。玩够了，学生们回到教室，我布置作文题目——雪，学生们写的同时，我也写同题文章，之后互相欣赏鉴评。日复一日，寒去暑来，一年的时光很快过去了，我的倾心付出获得了丰硕的回报：朗读比赛一等奖，书法比赛金奖，乡里作文竞赛，参赛的两个学生捧回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而我自己，也成了教改先进个人，创作的诗歌获得了全国诗歌大赛优秀奖……
“有了爱，有了幸福，分给别人些爱与幸福，便自然而然会写得出好文章的。”我庆幸自己一路有爱相陪，亲人、朋友、学生们，爱与被爱，阅读写作与教育教学成为了幸福的双翼。父亲是我文章的第一读者，当我的文字发表在报刊杂志时，他会比我自己还开心！县市作协的老作家们精心帮我修改，推荐发表，省作协的老师们也给予我支持和鼓励……我爱养育了我的桃花江的青山绿水，爱每一个给予我精神养分的前辈老师，爱与我朝夕相处的聪明伶俐的学生们，于是，我用自己尚稚嫩但绝对真挚的文字，深情描绘默默馈赠人们以清泉的《井》，把因癌去世的父亲的万斛恩情，化入《没有人比我更爱你》的怀亲之文；形诸《我更爱你备受摧残的面容》的名诗人郑玲，着力于剖析她在重病中接近神性、出于本能的诗心……清纯，是我灌溉字里行间的情感的特质，我进入了创作的丰收期。2011年，我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拥有了一个新的身份：作家。
我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一个文学上的天才，不是那种倚马可待的快手，我写作就像我作品中马家台的那口井，“后来，山上的树越来越稀疏，房子越来越稠密，井便力不从心，在用水高峰的夏季，常露出它黄色的井底。但挑水的人仍不罢休，守在井底，等着那泉眼冒水，够一瓢了，便小心地舀起，再等，再舀……”一篇两千字的文章，我往往要花一两个晚上，就算现在电脑普及了，我还保持着以前的写作习惯：先在本子上写草稿，再到电脑上写，写完初稿，还要在唇齿间反复打磨……等我上床睡觉时，常常已是凌晨一两点，而我的头脑中仍是打了兴奋剂似的活跃，往往要折腾一两个小时才能入睡。
“一大清早，你就背着书包来到了教室门外。当时，门官（负责开关教室门的同学）还没到，门口稀稀拉拉地站着两三位同学，边吃早点边说着话。你呢，三下五除二“搞定”了早点，马上就按捺不住好动的天性了。你用力推门，直到两扇门退到极限，被铜锁卡住的“喉咙”发出沉闷的“吱呀”声……这时一个新的发现让你再次兴奋起来——两扇门绷成了半月形，中间形成一条缝隙，像换牙期的学生缺损的门牙。你把书包往地上一扔，吸了口气，侧着身子往门缝里挤！同学越聚越多，瘦不伶仃的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卡”在了门缝里！”这样的生活细节，是学生们给我的，成为了我的散文《轻轻念你们的名字》中的一个片段，本文首发《小溪流》，后来被上海《儿童文学选刊》选用。
可以说，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给了我创作的无尽源泉，而我的回馈也是爱，沈从文似的“温暖的爱”，想学生们所想，急学生们所急，读好书，教好课，语文，说到底就是读书的事情。我喜欢语文课浅浅地教，牢牢“踩”在“这一篇”文本的土地上，课堂上，坚持做最基础的语文训练——听啊说啊读啊写啊，每一个教学环节不离文本，然而又从文本中生长出来，朴素、简约，就如女子素颜出镜，无遮无挡。如上《斑羚飞渡》，我抓住“它走了上去，消失在一片灿烂中”做文章，扣“消失”和“灿烂”两个关键词解玄机，文本如庖丁解牛，内涵凸显，轰然动心；上《春酒》，我抓住“我该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家醅呢”努力开掘，扣“找”字而引出琦君的忧思愁怀，一词定音；上《皇帝的新装》，我巧妙改写百姓的传话，让学生们思考恰当与否……循文本天性而研，循学生们天性而教，不矫揉造作，不拔苗助长，清清爽爽，明明白白，这样的语文课堂就犹如桃花江的水，顺畅而又波澜不惊，学生讨论、教师追问、课文阅读指导、词语推敲、生活体验运用等，仿佛一个一个小小的涟漪，慢慢向文本的“核心”靠拢。“浅浅地教”的“浅”并不意味着“浅薄”，老师的学养必须得“深”，对学情研究得“透”，才可能引导学生由“浅”入“深”，探得语文的“三味”。
语文课上，我喜欢用娓娓谈心的形式跟学生讨论交流，如写作指导《人物的心理描写》课，我跟学生说：“近来，老师读了一本很幽默的儿童小说，也就认识了一位幽默的儿童作家，她的写作风格有三大特点：一、语言幽默，童趣十足，读来可以让你哈哈大笑的那种。二、想象奇特，读来通俗易懂，非常适合你们的阅读方式。三、就是每个故事的结尾总是出人意料，她就喜欢在出人意料上做文章，这是我最欣赏她的写作风格。
现在，同学们听老师介绍了这个儿童作家，一定会好奇地问我，她是谁？我不告诉你们，现在，就让我们跟着老师的朗读一起走进她的故事世界里，学会模仿她的那种幽默的说话方式续写她的两个小故事，看谁写得最好。……”
教材中所选的文章，因年代久远、作品高大上等原因，与学生多少有些“隔”，我就用我熟识的作家朋友及其作品为例，引导学生近距离感受语文的魅力，学习文学大家诚挚为人、真诚写作的品格，如我给学生讲述患有深重眼疾的作家刘舰平，在预知浓重黑夜即将来临时对汉语的眷念不舍，让学生初步理解《汉语人》背后的心酸与无奈；我以青年作家谢宗玉的《遍地药香》为例，指导学生学习作家如何借写植物来写自己，写自己的成长、成长环境及心灵世界；我给学生讲诗人郑玲的《幸存者》、美籍华裔作家刘荒田的《这个午后与历史无关》、沈从文的《边城》《湘行散记》……我坚持写作下水作文，每到循例点评学生的作文时，我不仅批毛病、补材料、谈理论，更会设身处地帮他们想，这篇文章我是怎样写的，还可以怎样写，学生告诉我，这种教法他们最喜欢，既有章可循，又没有局限他们的思维，剥夺他们独立思考的机会。
有朋友不止一次地问我：你的教学任务那么繁重，怎么还有时间来写文章？“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我是照着文学大家鲁迅说的去做，大部分的文章，我都是在夜深人静时写出来的，我并不觉得怎么苦如何累，相反，写作给了我一个卸下身心疲惫，让自己的灵魂跟上脚步节拍的出口。《只想看看你》，写了自己支教时的一个“大”朋友——小萝卜头的故事，孩子的纯净涤荡着渐渐蒙尘的心灵；《启航》写在学生毕业之际，舒缓了我对刚刚离别的学生们的思恋和不舍；《暖暖的下午茶》里亲身经历的伤害让自己多了一双看世界的“眼睛”； “学生晚自习下课了。男孩女孩们穿着大红的校服，说说笑笑地从校门口出来，又像水流般溢向小城的大街小巷。孩子们青春的笑脸，恰似桃花开放。”《三月桃花雪》，静静开放在雪花曼舞的春夜，给忧伤中的我以慰藉；《栀子花开》，少男少女栀子花般的爱恋又让我回到了那个清纯的少女时代……
参加省儿童文学作家培训时，儿童文学作家，“国际安徒生奖获得者”曹文轩老师曾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在西班牙草原上有一个放羊的孩子，在一座教堂的一棵大树下一连做了两个相同的梦，梦见自己从西班牙草原出发，越过大海，来到了非洲荒原，在一座金字塔的下面他发现了一大堆财宝。于是这个小家伙就决定赶着他的羊群去寻找那堆财宝。他找到了那座曾经在梦中出现过的金字塔，然后就开始挖这堆财宝。可是他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并没有发现财宝。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两个坏蛋，他们把这个小孩揍了一顿，然后扔在坑里。当他们得知这个孩子竟然是为了两个相同的梦从遥远的西班牙草原来到非洲荒野的时候，不禁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坏蛋站在坑边望着坑里的孩子说：“孩子，我告诉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见过最愚蠢的孩子。你知道吗?就在你挖坑的这个地方，两个月之前，本人我也做过两个相同的梦。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我梦见从你挖坑的这个地方，我出发，我走过非洲荒原，越过大海，来到西班牙草原，在一座教堂的一棵大树上我发现了一大堆财宝。可是我还没有愚蠢到为了这么两个相同的梦去做这样一件蠢事。”说完了哈哈大笑，扬长而去。这个小家伙从坑底爬到了坑上，重返他的西班牙草原，在他的出发的地方，也就是那座教堂的那棵大树下他发现了一大堆财宝。
这是一个具有寓言性质的故事，它告诉我们一个道理，“财富”不在远方，“财富”就在你自己的脚下，当然你可能要通过九死一生的寻找才能找到它。我的梦想是把智慧献给家乡的教育事业，献给语文课堂，献给同样秀丽的桃花江。山水之志，贵在高远，我愿意做故事中那个傻傻的放“羊”的小孩，历经千辛万苦，在语文的千沟万壑寻找梦里的“财富”，以期有朝一日瞥见幸福天堂蓝色的尖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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