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街头那几个北风兄弟正围在路灯汉斯身旁。一个个喷着长长的白气，争先恐后向汉斯炫耀着，从遥远的西伯利亚一路奔来，自己遇到的最奇异的事情。

汉斯百无聊赖，已经有些瞌睡。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们聊着，一边不停地打着哈欠。

忽然，汉斯隐隐约约听见有个细细的声音在叫自己，他四下瞧瞧，发现这声音是从旧楼旁那间小木屋传来的。

这是一间搭在一幢旧楼和围墙拐角处的小木屋，歪歪斜斜的，屋顶上还斑驳地残留着前些日子下的积雪。这木屋原本是旧楼一户人家自己搭的杂物间，只在朝街道这面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三个多月前，小丽莎妈妈以很低的价格租下小木屋，母女俩就住了进来。

路灯汉斯睁大眼睛，从木屋的小窗户望进去，发现屋里的旧饭桌旁，三岁的小丽莎倚靠在那儿，正是她对自己说话呢。

“路灯先生，我是小丽莎，我天天都能看到您，您愿意做我的爸爸吗？”小丽莎睁着圆圆大大的眼睛，满脸都是殷切的期待，“所有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总说我没有爸爸，可是我好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样，也有一个爸爸呀！”

请一个路灯当爸爸？

汉斯半天没反应过来，太奇怪了，这孩子怎么会这样想？

“路灯先生，您不愿意吗？”晶莹的泪水慢慢涌上小丽莎的双眼，又顺着她瘦瘦的小脸，嘀哒嘀哒落到饭桌上。

小丽莎见汉斯半天没有反应，她的目光又转向小木屋的门：“妈妈，都四天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呢？妈妈，你不要小丽莎了吗？我以后再也不缠着你要跟你出去了，妈妈，你赶快回来吧！”

听小丽莎诉说妈妈四天没有回来，路灯汉斯低头想想，确实，好几天没见到小丽莎的妈妈，难道她一直没有回来？

路灯汉斯站在这条街道边，已经快三年了，他认识附近的每一个大人和每一个小孩子。小丽莎母女搬来后，汉斯每天都能看到小丽莎的妈妈出去，可是她带着小丽莎一同出去的情形，汉斯只见过两三次。绝大部分时间，小丽莎妈妈都是一个人出去，而把小丽莎孤零零地锁在小木屋里。

小丽莎非常乖巧，非常讨人喜欢。有一次跟着妈妈回来时，恰好碰到旧楼的波·平斯婆婆。波·平斯婆婆吃力地抱起小丽莎，逗她说了一会儿活，着实亲了小丽莎好几口呢。第二天，波·平斯婆婆蹒跚着专门从五楼下来，把自己孙女的一个布偶熊送给了小丽莎。于是，小丽莎终于拥有了自己第一个玩偶——满脸笑容的嘟嘟熊。

汉斯抬起头，发现小丽莎已经不哭了，她双手支着下巴，眼睁睁地盯着眼前空空的面包盘和空空的水杯。小丽莎在饭桌的缝隙里发现了几粒面包屑，便伸出小小的手指使劲抠，想把它抠出来吃掉。可是面包屑在缝隙的深处，小丽莎费了半天劲，还是没抠出来。

看到这里，汉斯实在控制不住强烈的同情的冲动，大声对小丽莎说：“可怜的孩子，我愿意当你的爸爸！”

说这话的时候，汉斯喉咙里“咯噔”一声，射进小屋的灯光骤然明亮了许多。

要知道，小丽莎是听不见路灯汉斯说话的，汉斯只能用眨巴眼睛，变换光线和小丽莎进行交谈。

小丽莎抬起头，仰望着汉斯：“路灯先生，您同意做我爸爸了吗？”

“可爱的小丽莎，我愿意当你的爸爸！”汉斯眨眨眼，闪了一下灯光，又闪了一下。

“路灯先生，您同意了？谢谢您！”小丽莎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双眼散发出无比兴奋的光芒，她转过头对布偶熊说，“嘟嘟熊，我有爸爸了，我有一个路灯爸爸啦！”

汉斯被小丽莎的兴奋感染着，照进小木屋的光更明亮了。

汉斯能给小丽莎的，只有他自己发出的光。此刻，汉斯只有一个强烈的心愿，他要好好陪伴小丽莎——自己的女儿，让她更高兴一些，更暖和一些。他毫不吝啬地向小屋里倾泄着自己的白亮的灯光，狠不得自己能变得像太阳一样明亮而温暖。

沐浴着汉斯慷慨的灯光，小丽莎慢慢爬上床，搂着布偶熊钻进被子里，睡着了。

汉斯无比疼爱地抚摸抚摸薄被下小小的丽莎，尽管恋恋不舍，还是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

他以最快的速度拉起自己的电线，左摇一下右摇一下，跟全城的路灯兄弟姐妹们联系，想尽快打探到小丽莎的妈妈到底去哪了。因为，这会儿天已经朦朦亮，许多路灯已经关灯睡觉了。

等啊等，没有一盏路灯有回音。

等啊等，天色已经大亮，所有的路灯肯定都睡觉了。

这一天，汉斯觉得是自己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最漫长的一个白天。

终于，天色暗下来了。终于，十字路口那盏高个子路灯，第一个听到了汉斯焦急的呼唤，他马上向全城的路灯发出了紧急寻人指令。

很快，高个子路灯告诉汉斯，小丽莎妈妈可能是被警察抓走的。附近一盏路灯听到一个瘦子巡警发牢骚，说自己几天前在超市抓了一个女小偷，上司不但没表扬，反而斥责他不务正业，不在马路上巡逻，多管闲事跑到超市抓什么小偷。小丽莎妈妈经常去那家超市的，瘦子巡警说的那位女小偷，很可能就是小丽莎妈妈。

过了没一会，高个子路灯又告诉汉斯，小丽莎妈妈确实被关进了牢房。监狱旁那盏路灯亲眼看到小丽莎妈妈被关在里面。她泪流满面，声音已经嘶哑了，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不停地哀求胖子狱警：“我家里真的有个三岁的女儿，真的没其他人可以照料她，求求您放我回去看看，要不，您押着我回去也行，求求您了……”胖子狱警已经极不耐烦：“你这个狡猾的小偷，想找个机会逃跑？别做你的白日梦了。就算你真有个女儿没人管，跟你说了几百遍了，我们已经给治安警打过电话，他们会去调查处理的。别再嚎了，再嚎看老子给你喷辣椒水！”

那盏路灯详细地描述了他看到的一切。

“不知道巡警和狱警，真的通知治安警没有，怎么好几天了，还是没一个人来小丽莎家看看呀？”汉斯和高个子路灯都很疑惑，又都一筹莫展。

“再等等吧！或许，过一会就有人来看小丽莎的。”高个子路灯安慰汉斯。

但，终究还是没人来小木屋。

小丽莎紧紧搂着心爱的布偶熊，蜷缩在薄薄的花被子里，身子不停地发抖。汉斯看着这情景，内心无比酸楚，眼圈红得更厉害了。

“孩子，别怕，有路灯爸爸陪着你呢！”汉斯强打起精神，对小丽莎说，一边又用力睁大眼睛，把更多的灯光照射到小丽莎身上。

小丽莎盯着汉斯，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努力地点了一下头。

“路灯爸爸相信你，你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孩子。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妈妈会回来的，会有人来看望你的。”汉斯再一次鼓励小丽莎，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鼓励那么虚弱和苍白。

汉斯咬紧牙关，把浑身的力气都挤到自己的灯丝上。

照进小屋的灯光霎时明亮极了。

小屋里一下子变得亮堂堂的，像被夏日正午刺亮的阳光照耀着。小丽莎的嘟嘟熊、花被子，她躺着的旧木床，木床旁边的旧饭桌、旧凳子，饭桌上的空面包盘、空水杯，靠着墙的拉开半边拉链的、破旧的布衣柜，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被这光盖上一件件又明亮又透明的罩子，连小屋里的空气似乎也被照得凝固了似的。

小丽莎又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就那么安静地，安静地看着路灯汉斯。

忽然，在白亮炫目的光芒中，小丽莎又模糊又清晰地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张开双臂正缓缓向她走来。她看不清楚他的容貌，但心里明明白白，他就是自己慈爱的路灯爸爸。

小丽莎感到无比的高兴。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自己一把掀开被子，轻快地跳起来，迎着路灯爸爸飞奔过去。她慢慢地闭上双眼，感到自己被路灯爸爸有力的臂膀抱起来了，感到自己正依偎在路灯爸爸的怀抱里。

路灯爸爸的怀抱真温暖，真舒服……

天亮了，又一个白天到来了。

呼啸的北风中，小木屋的主人来小木屋取自己的木锨。他打开房门，惊讶地发现小丽莎已经死了，她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跟她怀里布偶熊的笑容一样灿烂。

街道边，检修路灯的工人发现路灯汉斯的灯丝彻底断了个粉碎，身体里的电线也烧成黑乎乎的一团。他低头对下边的工友说：“这路灯彻底报废了，等会儿拆下来运走吧。”

真实姓名：梁朱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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