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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纯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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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谢华良文集|儿童小说|儿童文学|原创
我的这篇小说，我私下里管它叫：一个纯朴男孩的纯朴爱情故事或者爱情话题。
我不知道用爱情这个词是否准确，不知道发生在我这个初二男孩身上的故事，能否配得上爱情这个词。
当然，这个词我是不敢在我爹跟前说的。
那一次，是放假里的一天吧？我在家里看电影。不知怎么搞的，一不留神，我的嘴里就溜达出了爱情这个词。不幸的是，爹在一旁听到了，他的眼睛一瞪，说，什么？你说什么？黄嘴丫子没退尽，就……啪的一声关了电视。
爹说，小子，我可告诉你，从咱们这个小山村里到镇上的中学念书，你可就只管好好地念书，可别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现在的小丫头片子，疯着呢，你可要离她们远着点！
娘在一旁说，至于那样吗？一个小孩子家……
爹说，哎，女人是祸水，还是离得远点好！
娘说，你对我们女人怎么这样刻骨仇恨？你究竟受了多少个女人的害呀！
爹当时就梗了脖子，他半天才说，我……我没吃过肥猪肉还没见过肥猪跑吗？
我从屋里走了出去。我对于爹和娘动不动就把我们男孩和女孩的事，上升到到男人和女人的高度，很是反感。我想我以后也许会给我爹和我娘写一篇小说，那题目也别拐弯抹角的，就叫《我爹和我娘的爱情故事》——或者再准确些，就叫《我爹和我娘的婚姻故事》。其实，爱情和婚姻根本是两码子事（这是我刚从电视上得到的启示）。不知真是这么回事？
真奇怪，纯扑的我怎么会琢磨起这个问题来了呢？我对自己不禁突然有些惊讶！其实，对于爱情，我懂得和了解多少啊！我只是一个纯朴的山里孩子，我才十五岁，我真的很纯朴啊！
我很纯朴。这我知道。但我不知道，现在还能有多少男孩女孩会喜欢纯朴呢？纯朴，是啊，纯朴，它和校园里流行的那些众多的、能够引起人们激动和兴奋的词儿比较起来，简直太没有亮色了。我就亲眼见到，有多少同学在鄙视着纯朴、逃避着纯朴——甚至试图把自己身上，哪怕残存的一两丝纯朴，都连根拔掉啊……好了，先不说这些了。
总之，我很纯朴。我想，纯朴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的。况且，我作为一男孩，最大的欠缺就是不会玩球。不会玩球的男孩是注定不会引起女孩注意的。很多男孩的故事都是发生在球场上的。这我在小说和电视剧里，看得多了。
记得我刚到镇上中学不久，有一天，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女班主任问我，谢铁杆，你会打球吗？
我的名字就是谢铁杆。我觉得我的这个名字挺纯朴、挺不错的。
我红着脸回答说，我打不好。
班主任说，那你都玩过什么球呢？
都玩过什么球呢？我低下头去想，在山村小学的时候，我们确实是玩过球的。大家一起玩一只球。那是一只经常漏气的大皮球。我们在校园里那个唯一的球架子上，当篮球玩过；在山坡放牛时，我们又当足球踢过；去松花江洗澡时，我们又抱着它在水里当水球玩过……它究竟应该算作一只什么球呢？我低着头说，老师，我说不好。
班主任笑了，说，谢铁杆同学还挺谦虚呢——咱们学校要举行篮球比赛，我看你挺像个球队员的，准备让你参加咱们班的篮球队，怎么样？
我说，那就……试试吧。
我就参加了我们班的篮球队。可那天刚开始训练的时候，我就出了洋相。
我本想在篮球场上好好表现一番的，所以，看球跑到了哪里，我就跟着跑到哪里。谁拿到了球，我都拼命地上去抢。有几次，球终于到了我的手里，我大喊大叫地抱着球跑了起来。我累得大汗淋漓。裁判员嘴里的哨，吹得像电影里的警察狗子突然面临了什么紧急情况似的。场外那些看热闹的女生，笑得前仰后合，直叫肚子疼。我就终于在他们响亮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下了场。
那一次的记忆，我刻骨铭心。
事后，我的朋友洋钉说，铁杆儿，你根本不是打球的料。还老老实实写你的稿子、当你的作家吧！
呜呼，我不会打球！不会打球的纯朴男孩，是注定不会引起女孩的好感的呀！
可是到了后来，准确的说是到了初二以后，我的朋友洋钉就对我的这种观点不以为然了。他说，铁杆儿，别那那么悲观好不好？咱俩从一个小村里来到这镇上读中学，我还不了解你？唉，如果我是女孩呀，我就把我最纯真的爱情送给你……
我说，洋钉你别作践人好不好？我和你一样，才虚岁十五……
洋钉摸着脑袋说，是吗是吗？我说我的爱情鸟咋还迟迟不来呢！不过铁杆儿，你跟我说句实话，如果你是女孩的话，你不会受上我呀，啊？
我说，嗯……差不多，也许吧……
洋钉说，唉，什么叫差不多、也许呀，真是没劲！
我说，洋钉，咱们今后别再谈这个问题了，好不好！我现在怎么一提爱情这个词，就浑身起皮疙瘩！那回就因我说了一句“爱情”，差点没挨我爹的揍！
洋钉说，唉，都什么年代了！嗯……我明白了，你和你爹一个是小纯朴、一个是老纯朴……
我变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说纯朴就是老化、不开窍，就是没救了，是不是？
洋钉说，哎，我可没那么说——事实恰恰相反，往往越是你们这种纯朴的人，越能获得真挚的爱情啊！
我一撇嘴说，呸！
洋钉说，你呸什么，你不不相信？《牛郎织女》的故事你知道吧？那个牛郎是多么多么的纯朴啊！还有《天仙配》的故事你也不知道吧？那个董永又是多么的纯朴啊！还有……
我说，洋钉，我算服了你了。你别再精力过剩了好不好？咱们就要……
洋钉说，我的作家先生，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不过看来你也是知道咱们学校流行的那句话的：初一规规矩矩，初二精力过剩，到了初三可就老气横秋了。趁着咱们现在精力过剩的时候，不抓紧谈点热门话题、谈点正经事，今年过去就到了初三，还能有这机会了吗？
我又撇嘴说，呸！
洋钉倒挺有承受力的，他若无其事的接着说，你看有不用我帮你物色一个女孩？姬晓畅不错吧，我看绝对对你挺意思的！
我的心里怦然一动：姬晓畅？！
但是我马上脸红脖子粗地说，臭洋钉，你别跟我瞎扯好不好？
洋钉说，好好好，就当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但是他臭洋钉毕竟说了，他真的说出了一个我心里的女孩的名字：姬晓畅。
那天晚上，我竟然失眠了。我的头脑里始终晃动着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姬晓畅的影子。于是，很多模糊的记忆都霎时鲜亮起来，其他配角都渐次隐退，就剩了两个男女主人公：我和那个叫姬晓畅的女孩……
哎，你的名字怎么这么奇怪呀？铁杆儿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你算过命，五行里缺金、缺木啊？
——刚来报到那天，女孩就曾这样问我。
我红了脸，低了头，说，我不知道。女孩咯咯地笑起来，说，真有意思……
我还没弄清楚女孩说的“真有意思”是什么意思，就又听女孩说，我叫姬晓畅，就在这镇上住，有什么事来找我啊……
在这镇上中学，除了和我一起来的洋钉，我第一个结识的，就该是女孩姬晓畅了吧？
姬晓畅，多好听的一个名字啊！
但那一次，我却把这个好听的名字给弄错了。
那天姬晓畅在班里希望工程捐款。她是班里的团委委员。可不知怎么搞的，姬晓畅让我帮她记名单。我想她是看准了我的纯朴、厚道劲吧？可她说是听洋钉说，我是小作家，字也写得好……我说作家又不是书法家。姬晓畅咯咯地笑了。
我就帮姬晓畅记名单。别人的名字都写得好好的，可就在最后“姬晓畅”时，我把“畅”写成了“唱”。
姬晓畅说，错了错了，这样姬（鸡）晓唱、姬（鸡）晓唱的，我不成了“大公鸡”了吗？说完就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窘出了一身汗，要动笔去改。
这时洋钉把脖子伸过来说，改什么呀改？这样一写挺不错的嘛！你没见过谢铁杆多次把我的“杨丁”与洋钉了吗！我可是很珍惜作家先生的赐的名哟！
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抬起头狠狠地白了洋钉一眼。洋钉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
姬晓畅也笑了。她说，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别说，这样一写，也真是挺不错的！
后来我就真的见过有那么几次，姬晓畅自己把那个“畅”写成了“唱”。不过从此我倒是更加小心起来，不敢再随便地写错人家的名字，特别是女孩子的名字了。我怕一不小心就给人家赐个名字，那有多尴尬啊！
我是我们班唯一的一个寄宿生。其实洋钉也是就应该寄宿的。但是他有个舅舅住在镇上，所以常住到他舅舅家，偶尔也住到学校两回。所以他算半个寄宿生。刚开始住宿的时候，我很想家，非常非常地想家，尽管我一个月能回家一次两次。偶尔在小镇的街上遇到一个我们村里的人，我都觉得非常的激动，我常常的拉着人家的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坐在教室里，特别是星期天坐在静静的教室里，我能清楚地听到小镇街上拉客的三轮车夫，在叫着我们那个小山村的名字：柳条沟，柳条沟，柳条沟方向的快上车……柳条沟就是我们那个纯朴可爱的小山村啊！每每这时，我就分明觉得那三轮车夫就是在叫我，甚至都快要把我的眼泪叫出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寄宿生都会想家的。我不知道想家的男孩是不是很没出息。我不对任何人说我想家，甚至不对我的朋友洋订说。我想洋钉是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想家的。这倒不是因为他可以住到他舅舅家，我觉得他其实很多时候比我更像个男孩。我想他要是知道我总想家，他肯定会说，咋这么没出息啊，像个女孩子似的……那样的话也许我的眼泪就真的下来了，也许我不会更加想家了。
好了，你可能已经猜到了，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为引出一个人。这个人当然不是我的朋友洋钉，而是另外那个人。
就在我总是想家的时候，那个人常来关心我。当然更多的时候是星期天，她也常哼唱着一支特别好听的歌，来到教室里。她常常带来一点好吃的东西给我，像花生啦、瓜子啦、雪糕啦、方便面啦……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的小吃物。
可我接受了几次她送的东西后，我就不再接受了。我觉得这样接受一个女孩送的东西不好。当然，我也曾买了几次东西送给她吃。但我发现她并不是很喜欢吃那些我喜欢吃的东西。我却很喜欢吃她喜欢吃的那些东西，我正是牙好胃口也好吃嘛嘛香的时候啊！但我还是在有一天，拒绝了她送我的东西。我想这一回她一定生气了，女孩子都是愿意生气的嘛。
但是没有。她只是浅浅地笑了，没有问我为什么，只是很理解我似的，浅浅地笑了。以后就真的不常带吃的东西给我，但星期天她仍常到学校来，做做功课呀、清扫清扫教室呀……这倒使我舒服一些了。
后来她看我常常在干嚼那些饼干，馒头什么的，她就给我出了一招。她说，弄点方便面的调味包，用开水冲当汤喝，是很不错的呀！
我按她说的一试，果然是很不错的一招，比起干嚼干咽来真是强得多了！可上哪里去弄那么多方便面的调味包呢？
她说，容易得很哪，只要你用心去找，就多的是。
果然，课桌里、窗台上，甚至垃圾角里……校园很多地方都能找到那些被同学随手丢弃的、其实密封很好、味道也蛮不错的方便面的调味包。女孩就是比男孩细心！
不过我又常常想，这种捡调味包的事是不是很不光彩呀？要是让同学们知道了，是不是很没面子呀？
她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咯咯地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会一直为你保守这个秘密呀……
其实我和女孩在一起，更多的时候都是很拘谨很难受的。可是和她在一起，我的这种感觉就很少或者干脆没有了。我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这是不是像洋钉所说的，我和她之间真的有了“爱情”呢？
“她”当然就是女孩姬晓畅。
就在洋钉和我谈论了“爱情”、论到了女孩姬晓畅的那天，晚上我翻过来倒过去的睡不着觉。后来总算稀里糊涂睡着了，我却做了个奇怪的梦：我和姬晓畅在一起唱歌，还好像表演着一个什么节目，我还勇敢地握住了女孩姬晓畅的手！
我突然惊醒了。我被我的梦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骂我自己：谢铁杆你不是人！你不是人谢铁杆！
第二天我再见到女孩姬晓畅的时候，心里竞莫明其妙地有些紧张和心虚。可是姬晓畅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其实，当然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了。我自然也不敢把我的梦讲给洋钉听。我想他听了以后一定会说，哎呀呀，你真是个熊包，大熊包！没劲，没劲，真是没劲！
我不知道我和姬晓畅的故事发展下去，会是什么结果。有一段时间，我甚至很担心，女孩姬晓畅会不会写那种叫作情书的东西给我？我从小说和电视中，多是看到女孩接到男孩的情书如何如何，我不知道一个男孩如果接到了一个女孩的情书，该怎么办。特别是像我这样的一个纯朴的男孩，如果真的接到了像姬晓畅那样活泼可爱的女孩的情书，可应该怎么办呢？我这时又想起了我爹曾警告过我的那些话来了。我有些害怕了。
可是没有。这之后，我并没接到女孩姬晓畅任何情书之类的东西。
不过在二年级下学期，倒是发生了另外一件小事。
那天午休时候，几个男生在教室里不知怎么搞的，把我的课桌给闹翻了，书本散了一地，我藏在桌膛里的一堆调味包，也都争先恐后地溜了出来。
一个男生说，哟，快看，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呀？
另一个男生说，呀，我们的作家怎么这么会过日子啊，赶上收垃圾的老头了……
我窘得就要哭出来了。我说，你，你们……
偏偏洋钉这时也不知扎到哪里去了，他若在场也许会帮我把桌子快点扶起来、帮我把那些调味包快点收拾起来、帮我……可是洋钉不在场，我一个人难堪地蹲下去，东一下西一下地捡那些被展览着的、各种品牌的风味的调味包。
这时终于有一个走过来了，是姬晓畅！她说，你们干什么啊你们干什么啊！就蹲下去帮我捡那些地上的东西。
一个男生说，哟，他是你什么人啊？跟什么似的……
姬晓畅霍的一声站了起来，厉声说，你说什么？他是我什么人？告诉你，他是我的同学！怎么啦怎么啦？你们要看不起人，你们不要……你们……你们知道一个寄宿生的滋味吗？你们……
还没等我哭出来呢，姬晓畅倒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我受宠若惊。我惊惶失措。我……
接着不久，我就听说了姬晓畅的一点家事：她这两年其实是一个直和她妈妈住在她的姥姥家的。她的爸爸、她的真正意义上的家，其实都在一座很有名的城市里。我本来对别人家庭私事不感兴趣，可是知道了姬晓畅的这点家庭里的事以后，我的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不舒服。我突觉得，我和姬晓畅的关系变得像雾里看花似的有点模糊不清了：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开始拉近了还是变远了，是升华到了一个更高尚纯洁的层次了，还是变得越来越平淡无奇真真实实了。
我开始隐约地产生了一种预感：我和女孩姬晓畅的故事，好像应该结束了。
果然，初二学年末，姬晓畅转走了。她转回了她爸爸所在的那座城市，转回了她的家。她原来也是一种“寄宿生”啊！
其实，姬晓畅即使不转走，我想我们的“爱情”故事她也该结束了。精力过剩的初二一结束，不就到了老气横秋的初三了吗？况且，不论是初二还初三，我都是我，我都很纯朴的……我想。
姬晓畅走后，曾给我来了两封信。我也曾认真地给她回了两封信。但我知道，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发生什么了。其实，我们之间原本也就没有发生过什么，是吧？
也许你读了我的这篇“爱情”故事后，会像我的朋友洋钉一样说，没劲，真是没劲。
但我倒觉得，我的这段故事无论从发生、发展，还是一直到结局，都挺不错的。我想以后我到老的时候，想起这段故事，也会这么说的。
难道你还非要指望我这样一个纯朴的山村男孩，给你一个什么“有劲”的故事吗？
除了纯朴，我还能给你什么！
（发表于《少年文艺》1999年7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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