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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取一条胳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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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胳膊
主机、液晶显示屏、声控板、语音输入麦克、数字鼠标、调制解调器、扫描仪、数码摄像机、激光输出器,背景就像一块蓝布,映衬着这堆亮白色的家什,只是稍微有一点刺眼。桌上还摆满了电源转接箱、十字螺丝刀、裸露的电线、袖珍油漆灌、棉纱、纸巾、不堪入目的商业宣传画片,以及一些除了主人和制造者之外谁都搞不清名字和用途的小玩艺儿。 看看时间,7分钟足够来一次电子方式,或者按照我们通常的猥琐叫法:电子交易。 电针插满了脊柱,沉浸在电子快感的欢娱当中,虚拟的销魂让我如入仙境。 我不喜欢音乐,我喜欢了取消了情调之后的纯粹消费。 传统而陈旧、耗时又耗力的性爱方式是多么的不卫生和变态啊! 出门的时候我顺手把破旧的婴儿扔进活动垃圾收集柜,我们这里每个人都是“未婚爸爸”或“未婚妈妈”。这种仿真婴儿最初来自好莱坞的电影道具,一问世就受到广泛欢迎,据说它能满足广大青年既想要一个婴儿又免于生养教化的无责任心理,你可以在国家新闻数据库2000年1月12日的日期下找到这则消息。 枯黄的人造绿地朝我吐纳着新合成的空气,至少有一半草叶型氧气发生装置都已经坏掉了。楼群间的过道上稀疏的车辆久置不用,布满尘土的车窗画布上勾划着青春期少年的成长作业。 事先我在虚拟状态中摹拟过多次,确信整个过程不会出现任何问题。我把对外感受的状态调成双频,也就是说只要当外界变化稳定在一个可控阈值之内时,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沉浸在电子感觉当中。 我刚一踏上路基,就有一辆鲜红的“法拉利”滑了过来,车身色泽明快,驾驶员技艺娴熟。按照传统的审美习惯,我把司机设成金发女郎。在虚幻的状态下我有足够的复古倾向,我所构造的女性依旧大腿修长,体态丰满,一身红色的衣裙映衬着座下红色的跑车。她那长长的假睫毛乌黑的披肩发一直是我朋友们的嘲笑对象,他们认为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古典范本。至于我自己的身体,本来是想以我自行设计的终极形象出现的,后来想想在虚拟状态中自我炫耀实在是没有意思,就换了个十分传统的青年模样。我们互相友好地笑了一下,然后我上了她的车,报出目的地。 事实上我一直孤独地站在路边,等待着职业运输人的经过。这些游离于网络之外的游民懂得怎样更好地找到简洁的路线,前提他们是懂得怎样更巧妙地违反城市交通管理规则。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出现。 椅子不太舒服,我尚未更换成多自由度曲线型下肢的双腿极不适应。但现实情况就是如此,不能苛责制造交通工具的人。这种感觉在前几次网络摹拟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但在这种细节问题上我愿意保留它的原始真实。 这种女郎肯定不是以网络生活为主的,这一点无论如何我也要坚持。在我遐想的片刻“法拉利”飞快地掠过一个色彩斑斓的加油站。 这是离我住处最近的一个加油站兼公共电车站,岁月已使它很难让人辨出最初修建时的颜色。想要享受免费的社会福利就要适应网络以外单调枯燥的色泽,还要走上10分钟再等上10分钟。 破旧的电车年久失修,锈迹斑斑。司机是个弱智的机器人,有着最原始的脊柱和机械手,和电车一样破烂不堪。犯罪的念头只在我脑子里闪烁了一下就熄灭了,这种配置过于陈旧。 天空是刺眼的蓝色,但空气新鲜无比,湿度适宜,从这一侧的车窗看不见太阳。路基外由温室所笼罩的植被高大茂盛,杂草丛生。汽车在晃动中摇曳不停。 胳膊啊,胳膊。 我有些困倦,把视觉系统调回虚拟的电子状态。 道边的紫色绿化树飞快地列队后退,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天也没有必要再刷成蓝色了,我们的视觉感受器是可以分段调节的。我很高兴把它漆成橙色。橙色的天空,紫色的树木,再加上淡绿色的太阳,这才是令人真实而惬意的感受。 胳膊啊,胳膊。 我被嘈杂的乘客提示机的声音唤醒,告诉我地方到了。这是被称为郊区的城市部分,居住了整个城市半数以上的阔佬,他们中的另外一半住在城市的另外一边。 好像历史上的一个小镇,街上的人比半路上看见的要多。居民们手里拿着一个个黑色或银色的小方块互相联系,他们称它为移动电话或者手机,这种华而不实的通讯工具在我们圈子里早已绝迹多年。 阳光充足得有些过分,要是有一副墨镜就更好了。今天也许是“自然资源享有日”,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应该有一些政府专门机构来管理和安排这些节目,只是我觉得这些机构离我们十分遥远。 我沿着街边的号码牌往前寻找。这里比电子世界容易识别,建筑样式花里胡哨,门牌几乎不起作用。我惊讶地发现一个政府邮递员往一个门洞式邮箱里扔进一个包裹,他肩上的邮政包干瘪无力。 我要找的地方终于到了。我又仔细核对了一下门牌号码,然后信心十足地靠在门栏上,打算最后回归一下电子状态,就像有些人在做什么之前总是需要先抿上一口酒精。 车停在那座豪宅院落的门口。我让她在外面等我,在她面颊一吻权充小费。 我对着门报出事先议定的密码,激光束给了5秒钟的防卫间歇,刚好够一个人闪身进入。里面是另外一片天地,道路向四面八方伸展,小径交叉,是个花园。我知道我总是有仿照电子状态伪造真实场景的毛病,事实证明这样会使现实被夸大至少3倍。其实我应该让设计尽量靠近现实,我必须习惯和这种布景打交道。 花园里真假花草相间,因此在早春仍旧有一畦畦盛开的塑料饰品。我不高兴看见那么多枯萎和蔫黄的花草,所以在一瞬间就把它们也都上了色。我相信这点变化不会影响到我一会儿的谈判。 说话间就到了房前。 巨大的起居室挂满了绫罗绸缎,厚厚的真丝窗帘挡住的肯定是落地大窗。主人半埋在沙发里,在他上方是一个制造精细的钢制外星兽头,根根绒毛用钢丝抽拉得纤毫毕现。凡·高画的“阿利斯的桥”挂在一边墙壁上,怀斯画的“克里斯蒂娜的世界”挂在另一边墙壁上,其他两面墙上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名画赝品。茶几上“毕恩优”牌仿水晶玻璃高脚杯里盛满了琥珀色的烈性饮品。 我鄙夷这种无聊的奢侈,所有这些都让我想起一句老话,“人已经退化成为物质生活的奴隶”。但在电子空间里则不同,在那里我们是真正的主人,我可以用不到5分钟的时间完成他耗费5年时间才能聚敛起钱财构筑的宫殿,在我看来电子空间的感觉与他目前所享受的一样真实。不过这人毕竟还没堕落到俗不可耐的地步,真正的俗人是会收藏原画真品的。 我感到头不舒服,但在谈判的时候必须保持头脑清醒,不能调用电子状态。 但我记得,她在外面等着我。 “来看看吧。”他引导我前往他的库房。 我早就听说这些人不用电脑管理他们的存货,但还是感到惊讶,因为带我亲自去库房取货的这还是第一家。上次没通过网络进行交易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头疼加剧了,人不能脱离电子状态太久。 一路上他没有喋喋不休,这让我还觉得好受一些。但是路显得很长,七扭八歪,始终望不见尽头。我一直低头看路,青蓝色的水泥地面好像要向我脸上砸过来。我抬头看了看前面,估计2分钟之内不会拐弯,旋即调出了电子状态。 版本1—— 交货人的样子本来是模糊的,现在很明显已被默认成刚刚见过的供应商面孔。他笑容可掬,把一条配备了合格证的盒装金属胳膊捧在胸前。 他打开盒子,取出样品,耐心地为我讲解它的各项功能。我根本就不想听,我已经相当具体地了解了这些参数。 我在他罗罗嗦嗦的介绍声中接过胳膊,把盒子扔到一边。我不需要把它像圣诞礼物一样包装好带回家,我要直接装备它。他递给我必要的工具,我熟练地安装好了我的肢体。 我把转帐密码告诉他,抬起手来和他告别,但最后还是屈服于他的传统仪式。我和他握了一下手——成交了。 临走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时间,总共花费了我23分钟。 这段镜头其实只花费了我不到30秒钟,从理论上说还可以更短。多年来被缝合的芯片与生物脑本身配合得很好,我喜欢在网络与现实之间自由跳跃。自从有了虚拟现实,就不再有真实的时间了,曾经高高在上的相对论效应开始在平凡的生活中体现出来。 头疼得厉害。原来设定的程序已经没有意义了,它正在与所谓的现实本身发生矛盾。 本来我不必用这种繁琐的方式来交易。网络提供了一切贸易手段,包括比特的和实体的,尽管运输方式还必须是真实的。可是我上周的C级网络使用费没有及时交纳,因此我的网络交易被停止了;本来我可以采用预支功能,但我上上周的B级网络使用费也拖欠未交,而且已经透支3次,因此这项功能也被暂时冻结了;本来这两周各种名目的费用我都是可以交上的,但我应该完成的设计程序没有及时完成,因此雇主没有把信用代币从帐上划过来;本来我是可以完成设计的,但是这几天我沉迷于自己的肢体设计,没有抽出时间来从事公益事业。 胳膊呀,胳膊呀。 她坐在车里,用左手支着面颊,用眼睛问我是不是完事了。 不对。我对自己说,不对。这一套设定的剧情已经不合时宜了,我需要换上那个备用的版本。我十分庆幸,在虚拟状态下我依旧异常清醒。 稍微往回调一点,以便我更改起来方便。我让“法拉利”在我出来之前半分钟开走了,司机焦躁不安,车后扬起一阵尘土。 不需要切断电子状态出去再进来,我直接就可以转换到另外一个状态。而且我不是来查找有关胳膊的资料的,我要到网络里寻找其他事先拟订的外出交易计划。 但我还是先出来了一下,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重新审视了一遍刚才的片段。并不是出于什么保险措施的考虑,而是想以局外人的身份考察一下整个过程。审查虚拟过程最保险的方式还是人类保持了至少数十万年的自然回想。 出门,来车,上车,开车,……这些都应该没问题。变化的是到站以后,“假如供应商要我一道前往库房取货怎么办?”好,就是这个版本。 版本2—— 我走在供应商的后面,心里洞察了他的阴谋。我身上没有现金或短期信用卡,他的目的一定是我装备优良的肢体。 但我不露声色。我知道他不是我的对手。他还不清楚这套优良的器官功能也是上乘的,它不会允许别人轻易地就得到它。我要更换的只是我的左臂,而我的右臂可是SWT—100A加强型,并且支持Ⅱ级火力攻击。我的胸板坚强有力,防御保险;我的双脚沉重刚硬,无坚不摧。 有些景像是重叠的……路显得很长,七扭八歪,始终望不见尽头。我一直低头看路,青蓝色的水泥地面好像要向我脸上砸过来。 他走在我前面7步远的地方,我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脚后跟。好几次他都有一个微小的停顿,脚下踌躇,眼看就要扭转,而我则把上臂绷起右拳紧握,准备直视他那狞笑的脸。可是他都放弃了,脚跟一扭,向左转去。每当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旁边的墙壁就会自动闪出一条通道,好像很多年以前就一直摆在那里一样。 我注意到了这个奇特的意象,每一次他都是向左。 我时刻防备着。 他好像对我说了一句什么,连头都没有回。信息的接收不影响我的虚拟遐想,我的两只耳朵早在半年前就都更换了,时间只比左眼的安装晚了一个月,现在各个波段的声音我都能接收,包括红外的和紫外的——假如声波也可以有颜色的话。我的身体本能地紧张起来,近乎痉挛地抽搐了一下,但我在失态之前还是理解了他话里的含意: 库房到了。 这是一个以暗蓝色为基调的房间,宽大而空旷,头顶上是不高不矮的钢铁桁架。我心里十分清楚,就要在这里动手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阴谋,没有暴力,没有血淋淋,没有能量放射。库房就是库房,墙壁是米黄褪色以后的灰褐色,既不阴森,也不黑暗,只是一间没有家俱却堆满了货物的普通房间,陈旧的砖混结构里没有镶嵌一根钢筋。长长的走廊不是阴谋的前奏,只能说明他的家园太大——我又要鄙夷地呕吐了。 他从货堆里翻拣着给我预备好的东西。我眼神浑浊,视点游移。 他终于回头了。一张我盼望已久的恶意与快意混杂的脸,手里甩动着一条包裹着蓝色皮肤的胳膊。我这才看清,在房间的一面墙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胳膊。可这些都不是我所需要的,我需要的是机械的钢铁的胳膊,不是这种仿人皮的彩色胳膊。 蓝色的血液从他手里的胳膊上缓缓滴落下来,液珠饱满,动感清晰。 我最不满意的是他临时改变了供应型号。说好了RL03—1受力型却临时变成了SS02退缩型,这种型号华而不实,再说我根本没有那样的财力。我愤怒地与他争执,他脾气很好地听着,最后告诉我不妨再考虑一下,要么就只能再等一等,也许一会儿就会有我要的型号送来。 事实上两种选择我都不能接受。SS02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而我也没有耐心再在这里等候。可我说出口的决定却是同意考虑,只是希望他能提供一点查询资料的条件。 他举止得体地打开了自己的上网专用房间,说了声“请便”就退了出去。我检查了门锁,然后开始费劲地连接电源线和信号线。所有的非网络人都有专设上网房间的癖好,准备工作相当麻烦,不过有利之处在于可以锁门,这是出于安全起见的一种保险。 我蹲跪在地上,费力地拆开一个金属壳,开始修理一台旧发报机……天,这显然是紊乱的资料碎片,当精神紧张或记忆混乱时经常会出现的情况。我的目光居然有些恋恋不舍,仿佛身处默片时代,津津有味地浏览着一部陈旧的黑白影片。背景是热带丛林的原始部落,我鼓起腮帮吹拂尘土的样子特写逼真。 重来。我摇摇头克制住自己对影像本身的迷恋,二度进入。 这一次是正式的浏览,我的触角扫视着整个Anternet。网路空间色彩斑斓,没有意义的几何图形比比皆是,我对这些绚丽的影像早已熟视无睹。 无限的黑暗被光纤栏杆分隔着,到处都是透明的几何晶体,漂浮在空中自行游动。这种场景在很早以前是网络内外结合部的标志,后来逐渐弥漫到了整个网域世界。一团金色的砂形在黑暗中游荡,仿佛银河系的模型,接着便有一团团的兄弟星云补充过来。我估计库存资料部分快到了,这些一定是早已废弃的碑群。 我速度很快地抵达我要找的数据集聚区,成千上万条胳膊向我飞舞着扑来。它们的样子很多,就不一一详细描述了,任何一套感受系统都可以在任何一个检索网站搜寻到数以万计的胳膊资料介绍。三维全息的胳膊形象在我面前一一掠过,它们像用眼睛看到的一样真实,但画面的更换迅猛快捷,稍纵即逝,远胜过血细胞在血管里的奔腾速度。我感觉这与其说是资料查询,还不如说是电子麻醉。 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尽了。我心中恐慌,怀念着在家进入虚拟世界的感觉。我已经有些后悔这次交易了,其实今天这一日期也已经被我一拖再拖。 我随便选中了几个型号,都是他这里有现货的。由于没有正常的联网设备,我不得不出来后再记录它们。当我笨拙地提笔书写这些型号的时候,在我眼前闪动的是一些凌乱字符和那些五颜六色胳膊的叠化,我费力地一一去寻找它们之间的对应关系。 我急于结束这笔买卖。 我很自然地打开房门,发现刚才的金发姑娘正站在我的眼前。我十分惊讶于她的出现,她却晃动着手里的SWT100—A的子弹盒,说道“你的东西落在车上了”。这是我的东西,刚才为了舒适或者说是为了符合乘客的身份我把它摘了下来,反正坐在车里也用不着开枪。 身在其中,我突然感到一种正在成熟的危险。我记得我并没有试图进入虚拟状态,但由于精神紧张的程度已突破阈限,芯片所控制的神经系统自动跳进了电子世界,自行编制的程序依照惯性安排角色出演剧情。 “你居然进了贼窝?”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嘲讽。 “敬待美人搭救。”我故作镇静的本领恰到好处。 我试图强行退出状态。但她的话还是起了作用,在退出的瞬间我的心中充满了惶惑不安。 供应商在喝他的下午茶,阳光从落地大窗的窗帘缝隙中扫射进来,我看到了一幅十分经典的木刻。一时间我呆在了那里。 他从沙发里扭头看来,态度友好。 她婷婷玉立,浑身山川起伏,充满诱惑。 我谢绝了再次与他一同取货的邀请,陷在沙发里等他回来。出于无聊我接受了他的建议,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这种刺激神经的液体温度滚烫,我一口把差点烫破喉咙的咖啡吐了出来,污染了干净的波斯地毯。 我知道她就站在我的身后,仿佛一朵绽放的郁金香。 “你不要老是跟着我好不好?” “他们凭什么拥有这些?” “我告诉你他们拥有这些我一点也不眼红。” “你不照照镜子?” 她的胳膊滑向我的肩膀,顺势圈住我的颈部。我本能地收缩上身,没有人能够这么靠近我,从来没有。 我几乎投降了。 就在这时,我瞥见供应商手拿一个包装盒推门回来,顿时怒火中烧。 就在这时,我瞥见供应商手拿一个包装盒推门回来,顿时怒火中烧。 冲突并非发端于昂贵的价格,而是他说了假话。说好了AC—86型可他拿出的却是AC—84D型,这两种型号非常接近,可骗不了我这个内行。要知道为了得到一条比较中意的胳膊,光是刚才我就已经对比参照了6万种胳膊的资料,这还不算我事先在家里那几个月的研究。 我与他激烈地争吵,时而用双手抱住疼痛难忍的头。他没有丝毫不耐烦,耐心地给我讲解,并承诺再次回去更换。 我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心情烦躁。我突然意识到他的险恶目的,对于我们来说,离开网络的时间越长,也就越容易失去耐性。也许他已经通过这种伎俩,出卖了无数的伪劣假冒。 “但他忘记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我不知道那只圆润光滑的胳膊何时回到了我的肩上,它充满诱惑,而且鼓动着一种很强的犯罪冲动。 “他们凭什么拥有这些?” 是啊,他们凭什么拥有这些?他们合成食品吗?他们净化水源吗?他们制造氧气吗?他们编制程序吗?他们就凭着倒卖元器件牟取暴利,而我却只能在幻想中欣赏自己美丽的机器形体。 强行退出使我的逻辑单元整个变得紊乱,我能听得见颅腔里在嗞嗞作响。头疼已经不可遏制了,思想由语言变成了图片再由图片变回成语言。 我做梦都想拥有一套完备的金属身躯,可是我却没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对于供应商这种人一次性购买最昂贵的机器躯体易如反掌,可他不会这样做。而我只能一个器官一个器官地更换。我知道这样下来会比整套购买要贵上将近一倍,可我实在不能忍受熬到80岁再做完整的躯体更换手术,我迷恋机器肢体胜过一切。按理说也可以一次性获得“机器套装”然后再分期付款,可我的社会级别的信誉值还远远不够。 我闭上眼睛,第一千次轻轻触摸我完美的机器肢体,不是通过虚拟状态而仅仅是通过人类天生的浮想联翩。我一直在为从未谋面的雇主勤奋地工作,幻想有一天把所有的肢体涂上金属光泽。只不过最高境界我恐怕永远难以企及,那就是把人脑完全替换成电子脑,用实型数数据库取代我目前所有的意识。 “他们凭什么拥有这些?” 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的心中一阵阵发颤。我所构造的网络影像,几时变成了一个离间魔鬼?也许这只是我内心犯罪感的释放,只不过以前在顺利的摹拟中不曾发现就胎死腹中? 我一把甩掉那只胳膊。去你妈的小荡妇! 他第二次拿来的果然仍是赝品。我准备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在心中恶毒地想到,你忘记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比如说,我可以用我现有的能力,再加上SWT100—A的子弹…… 我恐惧地逃离幻景,但它还是朝着我压了过来…… 阳光已经下班,房间暗了下来。没有任何预兆,突然间流弹飞曳,金色的星星点点在空气中划来划去,打在家俱和地板上穿透过去反弹回来。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枪,也不知我手里的枪是怎么来的。我们都是没有一根金属丝的肉身,我们笨拙地互相掩护。 供应商可能会一点古代的武术,一脚踢出来腿能加长到原来的1.5倍,而且迅雷不及掩耳。三脚之后我手里的枪就飞出去了,但是很快又生出了第二把。他使的大概都属于近身的招数,逼近得让我连想要顶着对方的肚子开枪都没有空间,于是不得不更换一套格斗系统。 我看见她用膝盖猛撞供应商的脸,我猜想他一定很疼。 供应商没有告诉我他的脸疼不疼,因为他没挨几下就“扑嗵”一声摔倒在地上,我想这一定是因为最后那有力的一击。他的脑袋侧放着,分不清旁边那滩血是从鼻子还是嘴里流出来的。这时我突然发现,她变成了一个金发碧眼、身材矫健、穿着黑色皮裙的外国女人,我不记得她原来是不是这样。我不及多想,毫无来由地狠狠地又踩了地上的供应商一脚,“扑”的一声闷响就像小时候用棍棒打断一只猫的脊梁骨…… 这是我吗?这是我吗?我几乎哭出声来。我是一个能用棍子虐待猫的人吗?难道为了各种目的后天植入的共享记忆,已经冲淡了我的本真?我记得我从小就是一个爱护小动物的孩子,蓝天白云枫叶绿草,我凝视着那只波斯猫湛蓝色的眼睛,劝说它和小白鼠在一个笼子里游戏,用手轻轻爱抚它的脊背,从早晨一直抚摸到晚上,直到在它雪白的绒毛上摩挲出电火花,直到我长出了金属的耳朵、鼻子、左眼、右臂……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拿来的样品是真货。可是已经晚了,我没有能力再抑制自己的感情,它们必须如火山爆发一般倾泻出来。你超过时间了!或者说,我认为它是假货它就是假货,现在你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杀死他!那条蛇一般的胳膊轻声告诉我。 不,我不会那样做!我不会! 我彬彬有礼地双手接过纸盒,然后狠狠地打在他的头上。盒子并不重,因而这一动作只具有一个象征的意义,表示我已正式宣战。接着我膝盖向前一顶,他立刻变成了一条弯腰虾,充血的脸上泛起好看的红晕。我左一下右一下地用盒子拍打着他的头,盒子散了,胳膊裸露出来,正是我刚刚决定了需要的HZ2010C型。他的头发在我手里,我的腿一刻不闲地左右开弓,轮番猛撞。我感觉自己的喘息有些急,心口发慌,相比于他的胖脸,我长着圆圆膝盖的腿显得过于纤细,但我还是努力地顶着。我觉得应该有人在旁边帮我,可是没有人帮我。 我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痛苦地弯下腰去。他大概从来没有受过如此暴力的袭击,我抬起那只金属左臂在他的头上猛砸,忘了它里面装有威力更大的子弹,他的秃头上开始出现一道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她居然有枪! 她在开枪! 鲜血给了我一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但我很快便自觉地退出来了,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天色晚了,我的周围只有墨黑的空气和流光溢彩的金光。我觉得这些都是我的想象,时间过得没这么快,想象中降临的夜色能使我更加游刃有余地运用暴力。警报器响了,在它看来我的动作已经明显地出格了,超出了应有的友好程度。自动监视系统是和城市保安系统联网的,它会及时报警,必要的时候甚至有权以伤害犯罪嫌疑人的形式有限度地制止暴行。执行人员很快就到,那个管理机构开始显露出它的威力了,虽然落后陈旧,但保障有力。 被称之为“警察”的演员快要正式登场了,我抓紧时间完成剩下的每一道工序,刚好赶在有人干涉之前又给了地上的供应商一脚,声音的成色不及虚拟状态中的好听。和平时的游戏一样,和虚拟中的场景一样,只是没有它们那样真实……周围突然一黑,一片黑色和金色的亮点真的开始在我眼前扩散……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按照程序进行的,我被电击之后疲软地瘫在墙角的地上,刚才的受害者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对警察做着简单的陈述,我甚至能够看见警察皱着眉头在关闭自己的鼻孔。我真奇怪供应商怎么还会如此健康?这些都只是背景,但是真实的景像却都那么虚幻:她的形象在满眼金星的干扰下零乱分散,很难有系统地组织起来。看来被电击之后很难有保证地进入电子状态,我看见她的微笑被分割得如同遥远时代的一个意境:天女散花。 警车的模样比公共汽车强不了多少,但是速度却要快很多,古老的警笛清理着专用道上其他次一级的政府用车,春风从车窗栏杆里钻进来的时候沾染了轻微的铁锈味道。 天空还是蓝的,不过积聚了一天的灰霾已经给它上了杂色。前方好像出了车祸。陈旧的交通管理系统经常出错,突然的拥堵和刹车会造成了一系列无辜的追尾,一辆“道路—2015”加长型卡车斜撞在钢混结构的水泥栏杆上,震动让它的长方体车厢几乎散架,锁着的后厢盖被震开,所有的货物像倒垃圾一样倾斜出来。 天哪,那是—— 机械胳膊! 成百上千的机械胳膊。有SWT100系列,有SS02系列,有AC—8字系列,有HZ2010系列,还有无数种型号的人造胳膊,其中也有我钟情已久的RL03—1受力型。它们胡乱地堆积在地上,像是一堆刚刚经过粗加工的猪器官。 我想我肯定是幻视了。这是一个陈旧的历史名词。应该说:真实和幻觉已经混乱而成功地组织到了一起。 满天都是裸露着元器件和线路板的金属胳膊,我有一个感觉,认为这很像是古代战争的开篇。每当A军欲攻打B城的时候,总是要先释放出无数的冷兵器,它们从天而降,所向披靡,而B城用以反抗的喷射热浪陡然升空,于是在顷刻之间天空中的冷兵器便翻滚飞舞起来。 我只是有这样一个印象,因为历史知识告诉我,冷兵器的使用方法与导弹是完全不同的。 倒不如把它们比作雪花。我一生中只见过两次真正的雪花,在这个终年恒温四季如春的时代里,管理机构安排的雪量大都是敷衍了事。或者是放大了的节庆礼花?但节日的礼花稀稀拉拉,很难达到这种效果,而且与礼花一个重大的不同是,它不仅仅有传说中的自由下落型,还有上下跃动的翻滚飞舞型。 哦,那满天满地活蹦乱跳的胳膊哟! 当我下意识地把左手伸到金属栏杆外面的时候,才意识到它是原生的肉体。可我的右手也不行,它不是RL加长型,够不到那些胳膊。 我放弃了。 电量正在开始匮乏,在警车里除非特许又很难补充。我恐惧地想象着未来数日的监禁生活。据说司法机构里的人常常克扣被拘禁者的电子权利,每天2小时的法定网络和虚拟生活时间总是被他们所侵吞,贪污者不能获得任何实际的利益,只是为了把它做为一种奖励赏给他们高兴给的人。 我想节省一点电量,以供最需要的时候救急,但是警告的信息已经来了,还剩最后10秒钟的时间可用,而且无法外连。我无奈地感受着电量的一点点消逝,任由它们编织出我意识中最后一个意象—— 那满天飞舞的胳膊啊。 ——原载《科幻世界》2002年第9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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