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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一来,就有老师神秘兮兮地对我说:"知道吗,昨晚上你班的那个‘宝’和一个女同学一块儿看电影。"
　　我对他瞪了整整三秒钟眼睛,然后晃晃脑袋,摸摸耳朵,我怕是自己的听觉器官出了什么毛病。我可以认为班上任何一个人有早恋的嫌疑,但决不会去打"宝"的主意。
　　"至于吗?"我一副大不以为然的样子。
　　这位老师就有了一点不大高兴的样子:"信不信由你。"
　　这一来我倒有点坐不住了,人家好心好意地向你提供情况,你再怎么不信,也得装模作样地去调查一下吧!我就去教室里把"宝"找来了。我走进教室时"宝"正对着几个男生高谈阔论,看样子这老兄昨天又得了什么灵感,这会儿正满嘴巴"生理极限"、"换心奇闻"地乱侃。
　　我走了过去,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立马就蔫了,然后老老实实地跟在我后面走了出来。
　　"就在这儿吧!"我和学生谈话不喜欢在办公室,而喜欢这楼道拐弯的地方。此处头顶蓝天,背有绿树,在水泥楼群之间,算是最靠近自然的了。“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我们都是平等的。”我常常这样对我的学生说,然后自己为自己有如此的民主思想好一阵陶醉。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因为压根儿不相信真会有什么情况,所以就有了一种轻轻松松的好心情,我想，逗逗他,这个"宝"!
　　“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我和萍……”
　　宝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真有其事?"
　　"真有其事。"他心虚气短地看了我一眼,就把头低了下去。
　　"好啊,‘宝’,我看错了你!怎么回事,快从头说来!"
　　“萍考砸了,心情不好,想去看场电影,就让我一起去”
　　"完了?就这么简单?"我用了一个反问句来表达我极端的不信任。
　　"就这么简单。"他用一个平平实实的陈述句回答我。
　　"那么,电影看好以后呢?"我只好用审讯的口气来问了。
　　"以后?以后就回家了呀!"他竟然用一种类似无辜者蒙受委屈的眼光进行了反抗。
　　唉呀呀,"宝"啊"宝"，我再说什么呢?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相信他这个人真会和什么早恋沾边,我的不相信是有充分根据的。
　　第一，他不帅。我知道男孩子是不宜用漂亮这个词的,男孩子应该说帅。他不需要浓眉大眼,甚至也不一定高大魁梧,但他必须有风度,有气质,有深度,有帅劲。可我们这个"宝",平头、小眼、厚唇,还老穿一件短了一截的灰夹克衫在人群里缩头缩脑地乱钻,毫无风度可言,十十足足一个未曾开化的宝贝。
　　第二,他呆气。作文课上,他可以苦苦思索一节课而不写一字。问之,则曰:"鲁迅先生不是说过不想写时就不写吗?"他还极不谙人情世故。有时,他会贸贸然上我家来借书。敲门声倒是轻轻的,怯怯的,可只要一开门,他就会直头直脑往门里走,直奔书架,决不会有一句寒喧。什么卡夫卡、泰戈尔,什么梁实秋、余秋雨,他一本本借去,然后一叠叠捧回来。问他:看了?他答:看了。再问:怎么样?他就笑嘻嘻地显出一副很可以的样子:"各有特色,挺不错的。"有人告发:"嘿,他呀,一目十行,翻翻而已。"可有几次考问他一下,他倒也说出个八九不离十。于是就忍不住赞他一句,他却说:"吓,蒙的。"
　　你想想,这么一个既不帅又犯傻的书呆子,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桃色新闻呢?也许,真是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萍恰恰逮住了他,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
　　可是等他第二次站在我面前时,我觉得再也不能掉以轻心了。
　　时间早已到了放学的时候,上午第四节课刚上好,我累了,坐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忽然觉得门口有个人影一晃,是"宝"!我马上站起来跑了出去,真是他,一副低眉垂眼,欲说还休的样子。我问:"什么事?"他似乎难受极了,在我面前摇晃了好一阵,才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给萍的爸爸打个电话?"
　　"给萍?"我怔了一下,"干什么?"
　　“萍的爸爸要打她,你能不能叫他不要打。萍害怕极了,萍的数学又没考及格……”
　　简直有点语无伦次了!
　　唉,"宝"啊"宝",你操的哪份子心啊,人家本来在怀疑你,你还偏偏往这个套子里钻。当然,我没直接这么说,只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她告诉我的。"
　　"她为什么只告诉你?"我有点咄咄逼人了。
　　"她不能告诉我吗?"他似乎很奇怪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一副天真纯洁的样子。
　　下午,我只好直接找萍了。这是一个少女味极重的孩子。外表看来,娴静、文气,整天低眉垂眼的弄出一种让人垂怜的样子,学习成绩又总不怎么样。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
　　"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呢?"我没好声气地问她。
　　"我……我害怕。"她匆匆看了我一眼,马上又把头低下了。
　　"那……为什么偏偏叫‘宝’来找我?"
　　"宝’?没有呀,我并没有叫他来找你!"
　　"可是,他找了。"
　　萍似乎不安极了,甚至扑嗒、扑嗒掉出了眼泪:“我只是跟他说了一下,我……”
　　这一下,我倒没词了,我能说,不可以和"宝"说吗?我能说,"宝"这样关心同学是不对的吗?最后,我只好答应,马上给她爸爸打电话。
　　"不,不要,没有用的,你一打电话,他更生气了,他会怪我把这事告诉了你……"女孩哭得更伤心了,弄得我也潮乎乎起来,不由得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头发:"那……就回家吧!"
　　等我们一块走出办公室,我们看见了"宝"!"宝"就这么傻傻地对着我们笑。女孩看也没看他,头一低就走了。"宝"说,我是找你问题目的,我不知道借喻和借代的区别。
　　我笑了,嗨"宝",想唬我?还早哪!可当"宝"一本正经地和我讨论起这个题目时,我又有点迷糊了,也许"宝"真的只是问题目？
　　不想,在我正为"宝"与萍的事费神时,又发生了一桩事情。
　　星期一,几个女孩在走廊上一边吃吃地笑,一边说着什么。我正好走过去,听见说的似乎有关"宝"的事情。"嗨,我们在外间房里聊了好半天哪,没想到‘宝’会从里间屋子走了出来……"
　　"宝"?我一下警觉起来,马上问:"在谁家里?"
　　女孩们一下全不作声了,她们没想到会让我听见的。
　　"是在萍家里吗?"我索性挑明了。
　　"不,是丽。"一个女孩说。
　　丽?我脑子一炸,怎么又跑出了个丽!这可是个品学皆优的好学生呀!
　　没等我走回办公室,丽就来找我了,当然是有人跟她讲了刚才的事。丽说,“宝”是上她家来看书的。看丽一副急于辩白的可怜样子,我也不想再问什么了,我等着"宝"来找我。
　　可"宝"没有来,"宝"一放学就开开心心地跟在别人后面打篮球去了。"宝"打篮球,永远只是一个传球的角色,他会很卖力地往来奔跑,可挨上球的机会很少。
　　我到球场叫他时,他正好好不容易逮住了一个球,所以,似乎很不满意,人出来了,眼睛还是一个劲地往球场上溜。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为什么躲在丽的家里?"
　　"躲在丽的家里?"他一下子似乎没明白过来,对着太阳努力睁着那一双小眼睛。
　　"对,躲在丽的家里。"我肯定地说。
　　"哦,是星期天吧,我在她家看书呢!"他想起来了,轻轻巧巧地说。
　　"为什么到她家去看书?"
　　“她家书多呀,光人物传记就一大排,嗨,梁实秋的《苏东坡传》写得棒极了,还有……”
　　好了,这老兄一下子来劲了,我连忙打住了他的话头,继续刚才的谈话。
　　"那,同学们来了,你怎么还躲在里间不出来呀?"
　　"我?她们又不是找我的,我出来干嘛呀?"
　　这么一来,又变成我没道理了。终于,我想起了一个批评他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借到自己家去看呢?"
　　没想这正好撞上了他的苦恼之处,他立即显出了一副痛苦的样子,说:"我也没办法,丽说,她们家的书从不外借。"
　　唉,再让我说什么呢?这个"宝",真不知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看我好一会没说话,他就站不住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嗨,往后,你要注意一点。"我叹了一口气。
　　"注意什么?"一付虚心求教的样子。
　　"注意不要老是单独和女同学在一起。"说了这句话后我就转身走了,我认为这已是非常明确了。
　　不想"宝"没有走,"宝"在我背后很认真地问:"为什么?"
　　我只好又回过身来。太阳正落在"宝"的头发上,这时候,那松松黄黄的头发竟有了一种新生儿那样的毛茸茸的感觉。我心里一动,也许真的什么也没有,是我错怪了"宝"了。
　　可没过多久的一次家长会,又使我不得不严肃地去面对这个"宝"了。家长会上一个叫静的女孩的妈妈告诉我,有一个男孩总是上她家去。"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问。
　　"你们班的,人倒挺正派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在自己买来的新书上盖满了我们静的私章。"
　　"为什么?"我奇怪极了。
　　"我也不明白呀,我是从静看的书上发现的,我本还以为是静自己买的,可静说不是,是一个叫吴的男孩的,他让她把章借给他用一下。"
　　天哪,世界上哪有借用别人私章的呀!我别无选择,第二天,又把"宝"给找来了,还在那个楼道拐弯处。
　　今天的"宝"穿了一件黄毛衣,这在他来说是很少的。穿了毛衣的"宝",竟显出了几分帅气。他见了我,稍稍有几分不安,又开始摇摇晃晃起来。
　　"别摇了,我头都昏了。"我不高兴地说。
　　"我知道,是借私章的事让你生气了。""宝"一副俯首称臣的乖模样。
　　"那你为什么还借?"
　　"因为她的章好看,字体好,刻得也好,真的,细细的像一枚小小的树叶。"
　　"可私章是好借的吗?你的书印了她的章,就成了她的书了。"
　　"不,哪会呢,""宝"有点急了,"她会还给我的。我马上会有一枚自己的章了,等我刻好了,我就再印上一个自己的章。"
　　"一本书盖两个人的章?"我问。
　　"怎么,不行吗?"他反过来问我。
　　我真奇怪极了,每每和"宝"对垒,我总会被他弄得无言以对。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个"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有一次,我们出去秋游。在爬一座山时,"宝"和我落在了后面。我们后面还有几个女孩子,"宝"就时不时等她们一下,帮她们拿一下东西。
　　我忍不住了,问:"你为什么老和女孩粘在一起?"
　　也许在野外的缘故,他第一次用一种平等的眼光看着我,然后回答:"我觉得和女孩子在一起特别轻松,而且,她们更需要友谊,需要帮助。"
　　真是这样吗?可惜我没当过男孩,真不知在这么个大男孩的心目中,女孩子成了什么样的尤物。
　　"可是,你不知道老和女孩在一起会让别人说闲话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怀疑我。"
　　他竟然全知道啊！我倒不知再说什么了。他也不再说话,只是闷声走自己的路,许久,对着沉寂的大山,很认真地叹了一口气:"唉,如果我们不长大就好了!"
　　"不长大,你会觉出女孩子的种种好处吗?"顺口说出这么一句以后,我马上后悔了。本来,我还想对他说,正因为世界上有了男人和女人,生活才变得如此美好,可是天地很大,美的人和事还有很多,好好地学点本领吧,等你的翅膀硬了,身子骨结实了,有你可以喜欢,可以热爱的东西呢!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再说。女孩追上来了,"宝"又和她们走到了一块。前面又落下丁几个男孩,他们一起跑着、跳着、说着、笑着,舒心惬意,兴致勃勃地享受着绿树和阳光的爱抚和拥抱。山,很快就被他们踩在了脚下。
　　哦,长大真好,花季真美!
　　毫没来由的,我突然想起了"此地无银"这个短语，如果"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不打自招的意思,那么,"此地无银"应该是明明白白的宣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