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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洛尼亚童书展上的中国面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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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到博洛尼亚,跨越欧亚大陆,历时十四小时,中国出版人、儿童文学作家、插画家从燕山南麓、华北平原抵达亚平宁山脉北麓、波河平原南缘。 大巴车载着中国作家从机场驶往博洛尼亚——意大利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到达的那天,一股寒潮刚刚过去,大地春回、雏菊绽放,温暖的阳光下,茂密的橄榄树叶闪着油光,远处的地中海油松勾勒出深绿色的地平线。机场大路旁矗立着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广告牌,书写着:主宾国中国。 2018年3月26日开始,为期4天的第55届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在此地举办。这是全球规模最大、最具权威和影响力的童书展与版权贸易型书展。本次的主宾国是中国展馆总面积为900平方米,共有参展图书近4000种、5000多册,是博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主宾国展区,也是中国在海外举办的最大规模少儿出版领域的国际交流活动。 主宾国展馆特别设立中国原创少儿精品图书展,入选的108部作品涉及22个语种、28个输出国家,代表了中国原创童书“走出去”的成果。 展示的书,核心是人。赴意大利参展的有26位中国作家、学者、阅读推广人,24位插画家以及近百家中国出版单位的200多位出版人。在书的海洋里,不同的洋流在此汇聚成潮、碰撞出浪。 在这有限的时间中,我匆匆勾勒几张中国面孔:作家曹文轩、刘海栖、薛涛、黑鹤,插画家熊亮、郁蓉、蔡皋…… 1 作为中国首位获得国际安徒生奖的作家(2016年),曹文轩的作品广受关注。中国向外推介的手册上如此评价曹文轩:“以对存在的独特的感受力和记忆力、独特的审美追求、动人心的悲悯精神、唯美抒情的叙事语言、典雅的意象意境,使作品具有穿越时空的品质和美学价值,让读者在苦难、悲痛、怜悯之中感受生命之光。” 曹文轩经典作品《草房子》已累计销售超过1500万册,他的全部作品已输出英文、德文、意大利文、法文、西文、日文等20多个文种。在书展现场举办的《青铜葵花》14国版权输出成果探究论坛上,曹文轩发表题为《故事,永在》的演讲,从文学接受的角度解读了《青铜葵花》在世界范围获得认可的原因:“《青铜葵花》出版后,已经被不同国度接受和认可,并获得多项文学奖。如果这算得上表现不俗的话,那么原因何在?简单来说,是因为它讲了一个不俗的故事和讲故事的方式不俗。” 曹文轩的版权输出有其作品的独特性,同时也离不开诸多出版人的努力。各大出版社积极为其从全世界寻找最合适的出版社、插画家合作,例如和意大利插画家伊娃·蒙塔纳里合作了《小野父子去哪儿了?》,与巴西插画家罗杰·米罗合作《羽毛》、《柠檬蝶》,与英籍华人插画师郁蓉合作了《烟》、《夏天》。
郁蓉在现场谈道,当她在读曹文轩作品时,头脑会有画面,像放电影一样播放。“曹文轩的文字让人读来很感动,也给插画家留下很大空间,你可以慢慢移植很多自己想表达的内容。” 书展上,曹文轩出席了多场交流活动,发言温文尔雅。每次会后都有很多人要和他合影,他始终面带微笑,毫无倦怠。 2 插画家郁蓉是我见过的最善于观察,捕捉美的人,她对生活处处充满疑问和好奇,这种欲望带动着她去发现常人容易忽略的意想不到的惊喜。她的表现方式除了图画书的创作,也喜欢用照片来体现。2017年在北京书博会我们相见,她折腾我半个小时,很激动地说:“太好看了太好看了,再来一张再来一张。”又处理了半个小时,才让我看到拍的是什么——衬衣袖子。虽然我没有露脸,但是这组照片发到朋友圈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点赞数。 作为一个艺术家,她很讲究色彩搭配,也毫不忌讳当面点评别人的着装,比如某出版大噶的眼镜、发型、文学界老前辈外套、领带颜色。我开玩笑说:“你要凭一己之力提升整个出版界的穿衣水准。”在意大利那天,她用黑色的真丝上衣搭配黑色蕾丝暗花的长裤,外套是剪裁简洁的白色短上衣,脖子上挂着黑皮绳搭配的正方形的金属项链,最引人注目的是红色的猫跟尖头皮鞋。每次合照她都要大叫:“拍我的鞋,拍我的鞋。”拍出来,红鞋子果然让整个画面都亮起来。 她个性是无拘无束的毫无遮拦的孩子般的率真,在创作中则始终注入了一种无限的激情和天马行空的创造力。郁蓉创作的《云朵一样的八哥》荣获了第24届布拉迪拉发国际插画双年展的金苹果奖,并入选了2013年度的中国最美的书。包揽了国内外很多大奖。她和曹文轩合作的《烟》荣获了上海书展陈伯吹国际儿童文学绘本奖及韩国南怡岛国际图画书插画奖,《夏天》荣获2015原创图画书top10榜首及德国国际青少年图书馆白乌鸦奖。接下来五年她的国际合作工作都排得满满的了。 在中国原创插画展区,她看到展示墙上有认识的画家的画,就拍下来微信传给对方,原来大大咧咧的她也有细微的一面。看到有外国画家临摹她的《我是花木兰》插画,她也喜形于色。300平米的中国原创插画展区位于展厅主入口处,侧面是巨大的本次主宾国活动标识,以红色为底色,以中国女孩与熊猫共享阅读为主形象。这里吸引了不少人流,郁蓉在附近遇到了两个老朋友,马上介绍我认识。 原来都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一个是南非的插画家皮亚特·格罗布勒,他和葛冰合作了《小小和泥泥》,另一个是德国插画家索尼娅·达诺夫斯基,她为曹文轩的《草房子》画过插图本。而我为她的新绘本《我的家》写过导读。没想到她那么瘦,最小号的衣服在她身上也像是一个大袍子。我用蹩脚的英语说:“我喜欢你画的画,不让人觉得是一个外国人画的,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温暖的故事”。这么几句话就一下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大家异常亲切,合影留念,通过对童书的热爱分享世界友情。 看展览,参加研讨会,郁蓉有本事穿着细细小小的高跟鞋一整天流星阔步。到了晚上,她扳着脚练倒立,哀怨:“我的脚肿死了!脚肿得比鞋背都高了。”在会展门前,中国主宾国的熊猫前,在主宾国展位前,在她喜欢的巨大的插画前,郁蓉和她的朋友们都留下了欢快的笑声。她拉着我说来合个影——两只脚合个影。她说:“鞋子很重要,鞋子承受你的重量,带你去重要的地方,每一个脚印都标志着你走过的路。” 3 同样关注脚印的还有作家薛涛。他将要和郁蓉合作绘本《脚印》,一个留守儿童主题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温暖的童心故事。 见到薛涛是我到达意大利的第一天,当地时间是下午,而我的生理时间已经进入北京的半夜,有些迷迷糊糊。薛涛很耐心地介绍自己的每一本书,谈起他童年扛着猎枪巡山,说起他的文学初心。 当时我们所在的位置紧挨着主宾国展台的“璀璨星河——中国少儿出版百年回顾展”,一百多年来,中国儿童文学“站起来”到“强起来”,薛涛可以算是“强起来”的这一代人。他的作品得到了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奇·亚当娜的称赞:“薛涛的创作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他和他的作品属于这块土地,对于世界上的优秀作品是如何创生创造出来的,他有着深刻的理解,他始终认为一部优秀的作品应该根植于自己的文化和人民,无论怎样都要发自真心,只有了解并珍爱自己的生活,才会创造出优秀的作品。” 薛涛在书展上有两场作品国际版权推进会,他阐述了自己的创作与故乡的密不可分的精神渊源。我们也聊到了故乡与写作的话题。薛涛出生的地方就叫“太阳”,在他的家乡,有很多像星星、月亮、银河这样的地名,“不知道这些地名是怎么来的?可能我的祖先就是一个喜欢幻想、喜欢写童话的人吧。这些地名提醒我们后人,即使你在一个小地方面朝黄土,也要心怀宇宙。我的故乡很小,小到可以在地图上忽略不计,还是在我的心里很大,浩渺如星汉。” 薛涛的《九月的冰河》、《河对岸》等作品都输出了多个语种的版权,它们揉杂了小说、童话的想象手法,又像寓言,取材又像动物小说,可以说“忘乎所以”、“肆意而为”。 薛涛说:“这些东西大概是我的故乡天空弥漫的某种气息,更是故乡土地孕育的特定的气质,我只是一个领悟者和记录者。” 薛涛的绘本既有与国内新锐画家的合作,例如“薛叔叔哲学童话绘本”;也有和国际插画家的合作,例如与俄罗斯功勋画家安娜斯塔西亚合作的《河对岸》。“在这个世界上,作家和画家是幸运的,我们用文字和图画描摹不同的生活与共同的情感。这其中的共鸣让不同国度的人和远在天边的人一起哭、一起笑,最终消除偏见与隔膜,产生悲悯、互爱与谅解,这个力量汇集在一起能点亮头顶的夜空。” 4 这次出行博洛尼亚书展,第一个遇到的作家是黑鹤。3月25日北京时间十点,我们在机场相遇。身高一米九的黑鹤抱着一个蓬松的大枕头,好像一个巨人夹着一只玩具熊。我问他:“这是为旅行做的准备吗?”他说:“不是,我腰疼。”我很惊讶:“写作累成这样了?”他大笑:“哈哈,是打篮球留下的运动伤。” 再次碰面是在意大利博洛尼亚会展中心,在中国主宾国展位附近,黑鹤身着白色蒙古长袍大踏步走来,长卷发扎在脑后,露出蒙古风情的耳环。一个娇小的姑娘紧随其后,正是他的合作伙伴插画家九儿。 这次他们带来了两本绘本,《十二只小狗》和《鄂温克的驼鹿》。《十二只小狗》首发式以“每一块土地,都有很多并行的生灵”为主题黑鹤分享了从小与蒙古猎犬为伴的经历。他讲述了故事里中国古老的狩猎犬种——蒙古猎犬的稀有现状、由外来物种引入导致的生存危机。黑鹤说,选取古老猎犬的故事,初衷是为了记录中国即将消失的狩猎文化,也希望更多的人了解中国稀有的民族猎犬。《鄂温克的驼鹿》写了一个老猎人将小驯鹿放归丛林的故事,洋溢着北国的旷野气息和对生命的尊重与关怀。 黑鹤以呼伦贝尔作为自己的创作背景,每次见面,他都会说起无边的草原和广袤的森林以及他在草原繁殖的牧羊犬。他说,开车穿越草原的时候,经常能看到跑过公路的狐。在冬天的草原上还能够看到地平线上狼的剪影。而从呼伦贝尔草原一直往北,就是大兴安岭森林,那里有饲养驯鹿的鄂温克人,森林里还有熊、猞猁、狍子等等各种各样的野生动物。 他和插画家九儿合作,文图并茂,展现这一片尚还保留着原始特色的土地。 5 在蔡皋作品研讨会上,我听到一个观众低声惊叹:“看蔡皋的图画书,以为她是一位青年画家,没有想到是一位奶奶。” 这次参与研讨会的中外嘉宾高度肯定了蔡皋作品对于传播中国文化的意义。蔡皋认为要传承就要有历史感。“如果一个人的活动只能以当下利益和情感为轴心的话,它所形成的轨迹只能是以小我为中心的封闭状态的圆。”她画传统经典,画民间故事,画流传已久的儿歌,画聊斋画花木兰画桃花源。《荒园狐精》中,“我用黑色来做结构,让它规范着画面,我以为实际上,生活就是如此这般地规范一切的。” 经典图书是跨越国界的,2001年,蔡皋与日本著名绘本作家松居直先生合作绘本《桃花源的故事》,这本书被定为日本小学国语教材。 蔡皋从民间汲取灵感,她曾在《我的民间独白》里说:“和当代很多将痛苦、堕落、颓废等消极元素作为作品核心艺术内容不同的是,千百年来处于社会最低层的民间艺人们,真实经历过生命种种种的磨难,但在他们的作品里,我看到的并不是伤痕,而是超越于痛苦之上的对生命热烈的爱,是不屈的、昂扬的生命精神,我对这种精神充满敬意,由来已久。” 6 开幕式的第一天下午,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活动就是国际安徒生奖揭晓。此前公布的最终入围短名单中,中国绘本作家熊亮入围插画奖,并且是最年轻的入围者。记者们“怀着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提前写好了稿子,就等着宣布结果。 揭晓大会是在博洛尼亚国际会展中心,但是同一时间在博洛尼亚大学还有一场《伟大也要有人懂系列》出版论坛。当时身在大学区的记者:我、梅佳、李明远、史一棋等人,时刻关注着媒体微信群里的直播消息,只盼着“熊亮”二字落地,就飞奔回书展现场。结果是俄罗斯插画家伊戈尔·欧尼可夫和日本作家角野荣子分别摘得插画奖和作家奖。 回到会场,国际儿童读物联盟执委、副主席张明舟说:“虽然熊亮没有得奖,但依然是值得庆贺,因为能够进入到短名单就已经代表了一个艺术家的实力和国际的认可度。”记者们纷纷发出了稿件,有的标题是《书展上最爱那只熊》。 熊亮的创作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和东方哲学,他的画面注重线条和墨色感,但是结构和语言表达却不受传统的束缚。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对他的评语是:“艺术家熊亮的作品融传统和现代为一体,体现出浓厚的中国本土文化特色,与此同时,他将艺术作为一种叙述媒介,这也是他与其他艺术家的共同之处,通过一幅幅插图讲述故事、传递情感,艺术风格抽象而富有感染力。” 对于如何在插画创作中使用好传统元素,又能适合国际表达这一问题,插画家熊亮认为:并不是中国传统文化套上一个有趣一些、卡通一些的“壳”, 或者是将传统文化的元素堆砌在一起,就可以称之为“中国风”。 真正的“中国风”作品是能将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进行“转化” ,既能够体现中国传统文化又能符合儿童认知。画家只有深思熟虑,而不是盲目跟风,才能创作出“中国风”的好作品。 时间倒退回国际安徒生奖揭晓的那天下午,在博洛尼亚大学图书馆有一场“对话·成长——《伟大也要有人懂系列》出版论坛”。我和其他记者穿过全世界最长的拱廊步行街、市政广场的600岁的海神喷泉、远眺文艺复兴时期的姐妹塔楼,来到博洛尼亚大学。 博洛尼亚大学始建立于1088年,是拥有完整大学体系并发展至今的第一所大学,校徽上用拉丁文写着:“大学之母”。论坛以当地青年演奏中国葫芦丝开场,收尾是意大利儿童用中文朗诵: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稚嫩的童声在满是中世纪精美绘画和浮雕的大厅回荡。 花絮 作家刘海栖曾是明天出版社社长,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参加过博洛尼亚书展,他说:“当时来到书展惊呆了,没有想到书可以做得这么漂亮,这么有想象力。当时中国展台非常小,就是一个小角落里摆着几本书。一本都没有卖掉,反而带来作为装饰的中国面具都卖掉了。 当时出版社也没有钱,只能吃自己带的泡面,最后是用卖面具的钱吃了一顿饭。”自从参加展会,开阔了眼界,引进了大量的图书,包括罗尔德·达尔的全集,但最初没有钱,不敢引进插画家昆廷·布莱克的插图版,因为插画要另外付版税的。 过了几年,等他们有了更大的经济实力,就引进了昆廷·布莱克的插图版。他感慨,今天中国能够成为主宾国,大气魄引进来和走出去,以多种多样的形式和世界交流,这是时代的进步。 结语 观察中国作家的过程中,让我想起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他钟爱童话,在小说中运用童话的手法来写现实的人和事,而他搜集整理的《意大利童话》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意大利民间口头故事的原貌,再现意大利“民族记忆”。 卡尔维诺在中篇小说《在看不见的城市》中,以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汇报的方式描绘了55个想象中的城市,书中写道:“听的人只记着他希望听到的东西。掌控故事的不是声音,而是耳朵。” 我在这有限的篇幅里写下的东西,就如忽必烈所做的事情:“现在,每当马可·波罗描绘了一座城市,可汗就会自行从脑海出发,把城市一点一点拆开,再将碎片调换、移动、倒置,以另一种方式重新组合。” 我的描述只是只言片语的小小浪花,而中国童书的现状和未来如同深海澎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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