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云：“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墨子》曰：“非无安居，我无安心。”
　　一年一年过去，越来越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0、感觉那清真寺里传来的念经声如音乐
　　十几年前，我们被广告上的一条住房信息所吸引，因为就住在清真寺的旁边，听附近的居民说，一日里会有五次礼拜功课，我们就选了三个不同的时间，来到这巷子周围转悠，当我们听到了从清真寺里传出的唱经声如美乐时，就决定买下这里的房子。从此我们迁居这里，享受有滋味的小日子，那是此生一段五味俱全的日子。

　　1、那里有夜宵摊桌上找不到的暖意
　　常常，为了自己更喜爱的，总是未更深入地研究生活，但总不想让日子不经意间从表层轻轻划过去，无声地在心里留下些遗憾，于是，只要有时间，就留意着身边。这会儿说是去邻居家讨教，不如说是想去邻家那浓厚的传统家庭氛围里嗅点生活味道。
　　平时，若去小饭铺里用正餐，心觉隐隐透着一丝惨戚戚的凉意，总经不住邻居陈家、张家老婆地热情招呼，不由自主地就掀帘进屋去，桌面就加了一双筷子，心里很快就有了那夜宵摊桌上找不到的暖意。听听他们的家常话，可让我找到忙碌时而忽略掉的许多生活细节，那里，从不喝酒，却有夜宵摊的桌子上找不到的暖意，有许多让人醉的东西，从而，让我感觉到了他们和我自己身上埋藏着的很深、很浓厚的西安情愫。 　　
　　回民热情、豪爽、直率，讲义气，却从不张扬，不古怪，每天做着平常事，说着平常话，过着平常的日子，他们从不把生活的秩序打乱了，他们，非礼勿动，非礼勿听，非礼的东西，都被他们远远的隔离起来。我喜欢他们这样的民族特性和实在，他们常常会同时唤醒我内心的柔情与豪放，于是，此处生活十几年间，也结交了一些回民朋友。对我这样不会甚家务的人，邻居一贯是很有耐心指导的，我已渐渐向他们学会了做羊肉泡和牛肉丸子烩菜，心想着哪天亲戚、师友来家，我好做给大家吃，也不枉在回民坊住了这十几年。
　　每到过春节时，回坊上是不过这个节点，但回坊上对商业街却是最热闹的，尤其是那腊牛肉店，个个都排起了长龙似的队伍。我说想给俺父母买几斤却发愁排队。
　　老马老婆问：“你得几斤？”
　　“10斤吧。”我说。
　　她麻利地说道：“让老马给你买了放我家冰箱，你回头来取吧。”回民几乎家家都有生意，他们相互间都有照应。有这样的朋友免得我排队，吃起来方便许多。当然，再照顾他们的生意，关系再熟络，态度再细致再热情，每笔账目哪怕再小，都需及时结算清楚，否则就会影响和气和友谊，因为他们多是小本经营，这样才体会得出友情的清爽、地久和快乐。这种传统的价值观与当下社会上用得通的价值观相反，不像现在那些只认眼前利益的人，有共同利益有好处就是朋友，明天没有这些就是陌路；也不像现在的年轻人，完全为了自己，可以毫不顾虑他人感受。
　　现代居民，能像这巷间的街坊这样围坐在门口说话的不多，这里一直保留着这样的习惯，逢独自在家时，我每从他们旁边经过时，总会驻足，在他们人堆里站一会儿，或坐下来，与他们聊会天儿。有时下班进了院子，邻居迎了上来，站那里很认真地说着周围刚发生的某件事，常常，有新闻价值的并不多，但也有见报后让他们领到“线索费”的。

　　2、巷间图
　　饭后在巷间走走，沿途发现许多地方变了模样，尤其是鼓楼附近，去年，还看见鼓楼门洞里有人和车从中通过，如今已用铁栅栏门封了起来，也许早该如此保护起来了。鼓楼两旁修建了这样的盘道，供行人进入鼓楼步行街。鼓楼门洞北侧，扎起了石墩。以前，汽车可出入其中，往来于西大街与鼓楼步行街之间。如此一来，机动车不得从此经过了。
　　这些巷子是附近百姓所熟悉的，在他们来说，每天都来回走的，哪一个不知名呢，西羊市、大麦市街、麦苋街、贡院门、举院巷、香米园……一些还是几代人都走过的能讲出典故的古巷呢。我很喜欢这些个地名，感觉走在这巷间，就是走在古时的长安街上。这些巷子都是相通的，呈“井”字型经纬密密交织着，东面可拐弯抹角地伸展到北大街，南接北马道巷，西止西大街，北至莲湖路。这些缠绕在城市四周的巷子，如果以钟楼为中心，把东西南北四条大街看作四个方向的动脉血管的话，那些小巷就是每天流淌着热血的鲜活而精密的静脉血管儿。如果说西安市区像个方正的“回”字，城墙是“回”字内的那个小“口”，把“口”分成四份，那么，坊上人所居住的这一块巷子群，就是四分之一，也是小“口”内的一个角，西北角。
　　繁华的巷间透着种朴白和简约，就容得下各种味道，容得下真情。红薯片、猕猴桃干、梅子干、苹果干等各种干果五颜六色；花草、编花等各种民间传统手工艺术品，货物后面晃动着淳朴女子，厚道男人的身影，村夫俚言从那淡淡的野草香和带着泥土气息的果蔬味旁传来，五味俱全的巷间，弥漫着种种丰富的生活味道。仿古一条街上的书画、玉器、古玩等艺术品，常常吸引着那些来自国外的倦怠的游行者，他们沿着这迷人的巷子往深处走，去中国传统文化里觅取清凉，觅取甘露。
　　市政府、市文联、西安中国画院、市第25中学、第44中学、市儿童医院、儿童公园等等很多这样的单位跻身巷间。就手拍下几张图片，可惜，以前未留下图片，现在无法拿这些与以前的比较了。最理想的状态是让图片自己说话，因为图片故事性够强，本身就是活的，它可以独立或连贯，有了图片，常常就不再需要文字叙述来加强了。我想，几年后这周围也许还会有甚变化，这些照片留着与将来拍的照片比。
　　这屋密巷深的巷间一向是车水马龙，人流不息，公家车跑不过出租车，出租车跑不过人力车，人力车不如徒步。躲过一天里上下班的高峰时间，穿行在车流人群中的人力车最是灵活，如石缝间水里的小鱼儿。
　　住在这巷间什么都好，行走在世俗风景画中，很少会感觉寂寞，就是有时候得遭遇堵车，得忍受一些吵杂的噪音。在这里时间久了，听得到一切有声的与无声的挣扎，越发见到人生的真实，乐亦在其中矣。

　　3、飘香
　　从这巷间行走，走得快，就没了感觉，于是，急不得，急时自然会碰到不堪，而我赶着上班时，偏偏喜欢穿近道走小巷。一次，与女友从巷间穿过，看见美女从人多的窄处蹁跹而过，炉火里喷出的火舌燎到她的长裙，吓得她大叫了起来，现在想起还觉好笑。
　　西安是回民聚居相对集中的地方，是西安回民聚居相对集中的地方，回民小吃烹调精致，西安小吃全国闻名，著名的西安小吃一条街、夜市一条街都集中在这里，也就是我住的这个地方。在附近走一遭，背后有故事的老字号名店数不胜数。附近的店家叫卖着不同香味的回民菜肴和吃食：烤羊排、羊肉餅、灌汤包子、羊肉泡、羊血冒馍、水煎包、羊肉水饺、水盆、柿子饼、元宵、八宝稀饭、鸡丝馄饨、炒凉粉、糊辣汤、砂锅米线、拉面、面皮、煎饼、粽子、姜丝拌汤……
　　习惯早起的孩子爹爬在床头问，你们早点都想吃什么，然后下楼去买了回来。这些年来，如此这般地在巷间的小饭铺打发着日子里的早点和夜宵，吃不吃的都觉得温暖。若是我一人，却懒得开灶。若饭后散步，最好往巷口走，肚子饿时才往巷子深处走，因为样样好吃，当你看见啥都想吃时，最好空腹。
　　每每闻到那些浓烈的味道，就自然想到 一句话，“酒香不怕巷子深”。
　　巷间深处的院墙间，有我喜欢的有气味的植物，在自由自在地开放，香樟树、桂花树、丁香花、梨花、桃花……这热闹的巷间，更见它的安静。隐在此巷间，与隐在山里，它们的寂寞之道有何不同呢?闹市里的声音与气味可影响到它们的沉静与清香了么？其实，花开时的美，从来蕴涵着千个面目，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它，在一个时间里，在一个人面前，它会展露给你世上最微妙的色彩。我喜欢这巷间花儿的“自足”和“自在”，这是“花儿”存在的方式，花草的命本该如此。花儿在哪里开是一样的，安静的地方开得更好，哪怕有时忽然感觉很孤单，寂寞中也是别样的人生，别样的快乐。自然万物，自有其生，自有其灭，生死之道，是为天道，不应因人赏而在，或因人未到而香陨。一个人的存在也一样，不需要那么多的麻烦。
　　除了这些，还有民间作坊里最地道的味道，调料味，香油味，辣子味……不远处有个巷子叫五味什字，巷子两旁撑着一口口大锅里喷发出各种香味，飘着巷间，红薯片、猕猴桃干、梅子干、苹果干等各种干果，糖炒板栗、榛子、核桃、花生、瓜子等各种炒货的香味……五味俱全的巷间，弥漫着种种丰富的生活味道。
　　日子总得一天一天地度过，而过度是最重要的，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往过走。
　　在这样的巷间散步，是一种享受呢。一个人的年华是重要的，心情更重要。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在这“井”字型巷间晃悠时，只要随时嗅到那股飘在巷间的浓烈的生活味，那气息里，透着一种顽强的生命力，让时光变得生动起来，即是天冷时，我也不会显得惆怅。
　　那日，远道上来了贵客，师父高兴，恨不能拿出西安最好的东西来招待，绞脑汁想西安的好去处。先去鼓楼城门楼东侧的同盛祥，在大碗包间里吃了小碗的羊肉泡。付账时，书生气十足的S君说，我今日来请大家吧，我带着钱呢，一听服务员报上的数字，他摸摸钱袋，知道不够，就连大方话都没底气说出一句了。
　　多年来，吃遍陕西羊肉泡馍馆的师父总觉不甚尽兴似的，他忽想起个好地方来，第二天就带我们穿大街走小巷地去找。到了那里，才知我家附近的巷子深处。原来还藏着这样一个老店——一家不起眼的羊肉泡馍馆，迈进门槛，香气扑鼻，沁人心脾。这是一家有给泡馍里放萝卜的羊肉泡馆，很土很香很实惠，有着同盛祥饭庄和老孙家饭庄都比不上的味道，大饭店里的彼民间菜肴已与此民间菜肴距离不远，毕竟也有了距离，那粘稠的老汤，油汪汪的萝卜和羊肉块儿，营养又养胃，感觉不到羊肉的膻味，任你的嘴再刁，吃了这一口，就会满意得想不起怎么挑剔。师父是津津乐道，他说：“你们别看这店面小，味道却正宗，咱老市长都常来这里吃的，我碰见过几回呢。”老陕们就是这样，在不断在品味中，吃透文化，吃出乐趣。
　　这里的老字号与老百姓距离更近，就不难探寻到更鲜活的美食生命力。边掰馍边与店主啦话，店主们均是民间厨艺高手，你在这儿吃完还可把手艺也带回家呢。多年来我最拿手的一种饭就是“茶社里的饭”麻食，定居这里后，我做的麻食里就多了牛肉丁和牛骨头汤，那就是在这坊上吃过后，感觉放了这两样东西的麻食更香更有营养，才学回家的。
　　在等煮馍的时候，我们每人要了一个发面热饼夹红油鲜椒，就着萝卜泡菜、油炸花生米。压了饥，说着话，那一人一海碗的泡馍就上来了，吃饱一人喝上一小碗汤，感觉真舒服，到晚上看完戏再吃都不会感觉饿。结账时，一共的费用才是同盛祥那边的零头。这样的“小地方”淳朴得一如还停留在改革开放以前，这里的羊肉泡比起同盛祥里精致的煮馍来，它粗糙了一些，却可吃出生活的气息和品位，就像我在这巷间的日子。
　　羊肉泡馍馆一家挨一家，一天，我带家人去找那家有萝卜的泡馍馆，还没走到时，就被另一家的香气吸引了过去，找到了一家同样地道，也更适合我家人吃（口味轻）的泡馍馆，那家有萝卜的吃起来有点咸呢。
　　我知道，有一些其他地方的人，正慕名往这飘香的市井小巷里来，来这巷间品尝西安小吃，体验和领悟这里民族民俗民间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浓厚味道。

　　4、不觉已在小巷间晃悠十年
　　眼前的几条小路是我反复走过的，这摇摇晃晃的灯光是易于勾人想起过往，这小巷里记录着我的很多生动的细节，抖落开来，全是瞬间景象的记忆碎片，像雨后的蘑菇，一丛丛冒出来。我恍然间意识到，不知不觉的，自己在这附近的小巷间，已晃悠了十年。回忆永远是惆怅的，愉快的，想起来总是愉快，不愉快的想起来还是伤感，多年来，认真生活的欢乐，与内心的孤独、悲伤同在。
　　很多时候，是爬在楼上的窗前，望那巷间晃动的街景和人影，看这个城市生动而温暖的生活。这里不会使你忘记关注自己的生活。心里知道，期待已久的无声的世界迟早要来，带着看过驱魔之后的感触和平静的爱，带着似乎已忘却的忧伤，带着天空下还保存着的一些梦。曾经的惆怅与快乐，现在都已经不是什么惆怅和快乐了，像过去的夜里开放在空中的一朵朵烟花。不明白那些日子里，自己为什么会陷入忧郁。也许，生命本来没有什么意义，人活着似乎就是为了寻找和求证生命的意义，而这寻找和求证或许就给了生命的意义。后来发现，我的忧郁来自过去的过于追求完美，当自己不再那样不现实地要求完美，只求实实在在的一种真实的、踏实来涤荡心情的时候，就有了满足的幸福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小巷深处，藏着我长长的念想，把所经历之物引入内心，带着敬畏和感恩，感谢生命，赞美被划分为一年一年的生命，哦，我的希望，我的情感。见景始知怀念，唤醒许多记忆，想当年，“淡淡妆，天然样，就是这样一个汉家姑娘……”对夫笑念周德清的《蟾宫曲》“倚篷窗无语嗟呀，七件儿全无，做甚么人家？柴似灵芝，油如甘露，米若丹砂。酱瓮儿恰才梦撤，盐瓶儿又告消乏。茶也无多，醋也无多。七件事尚且艰难，怎生教我折柳攀花。”
　　以前，对自己有的不在乎，要的都是自己没有的，后来发现，很多东西对自己没甚用处时，才知道使用“减法”，来保养那些对自己来说，渐渐变得珍贵的东西。
　　耳旁轻轻飘过林夕的《流年》。“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最后眉一皱头一点，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遇见一场烟火的表演，用一场轮回的时间，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那是王菲演唱的，和着岁月的歌声，似有似无地，在小巷深处荡漾。
　　饭后闲得无聊，与夫斗嘴。“你说，这盏本不是省油的灯，怎么一直那么省油呀。”“又不是供不起油，再说，省油有啥不好呐。”
　　“俗啊……”
　　“俗点有啥不好呐。”
　　“又要过年了。”
　　“记得那年过年你与我执气，一个人甩门出走，说想出去走走，不想我跟着。我说，那请你记着回家的路，我在门口等你。结果，烟花没放完，你就自己走回来啦……”
　　这次，是自己笑出了泪。我犯迷糊时，或被某个东西迷住时，他就会引领我，他要我克制自己，渐渐的，我就与我喜欢的东西有了距离的美。是啊，生活本身已很不容易，那么多年里，自己内心里却一直在挣扎，在拒绝，现在不禁想，那些，是你能拒绝得了的吗？回想起来，过去了的那些日子，给过我一些沉重的忧郁感，也给过我一些安慰呢，回想起了，竟也是一生中一段很美的日子。不知不觉地，把光华已紧紧地溶进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即便如此，就让我继续在这巷间晃悠吧，在半梦半醒间，浑浑噩噩而又开心地晃悠。也许，俗一些，才可让生命不再虚无缥缈，俗一些，才可让生命真正沉潜下来。一些道理心里也是清楚的，但却没有办法不让自己陷入，沉入。所以，不问值得不值得，无论有没有勇气。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十几年就过去了。
　　感觉越来越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戊子年腊月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