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和铁钎之间,火花一闪一闪,煞是好看,透着舒坦。 山林深处,采石场,那穿透岩石和心灵的声音,已经响了很久了。 清晨,远方山头上乍刚升起的金黄的太阳,刹那间,便射出了几万只金箭,夜的残兵败将无奈,全躲藏到山旮旯里去了。 金箭也在老爹的脸上刻出皱纹来了,皱纹如石。唯有深邃眼神的间或一闪,才容易把老爹的脸和岩石区别开来。老爹心眼好,就是跟石头似的整天没个话,工友说十句,他回一句就不错了。老爹尽是往远处瞄,似乎有心事儿。 钢钎就这样不停响着。 太阳自蓝天白云间优美地画出长长的弧线。坡上的花呵草的还有大树,绿了又黄。大雁一回回叫着,从采石场南来北往。 石料一车车运走了。 钎声停了,老爹摸索出荷包和磨得锃亮的铜烟锅儿,眼里漾出暖意,嚓--火柴点燃,叭嗒叭嗒,深吸两口,透心窝子的舒畅呵!每次,他总是使劲攥着那烟锅,再就是瞄着那荷包,目光不由地深邃迷离起来……烟在他眼前游动,像女人的腰。 老爹估摸着:该来了?快该来了! 石场北面爬去,穿过一片松林,站山顶一望好开阔呵!南头的大海在太阳下边波光鳞鳞。东面,西边,高楼越来越多了,老爹自豪地笑了。 老爹有三个家。 石场边上有个窝棚;松树林里还有个家,爹住那儿。爹传下来的东西不少,当然不只是这铜烟锅了。爹是个人物,要不,区上干嘛批文让他埋这山上呵?别看他只是个石匠。想到这儿,老爹便顺了毛道到松树林来了。 从树隙里见有个人跪在坟墓前。 儿子!这小兔羔子,哈哈--他爷没白疼他!他先到这来了? 坟前的人站起身,立马笑了,奔过来,抱住爹。 "多大了!多大了!" 老爹说,掩饰不住得意,"还有什么给爹看的?" 儿子递过一张纸。 "念念,大点声!你爷可耳朵背呀!哈哈!" 儿子声音很响:"某某大学录取通知书!土木建筑系!" "哈哈,哈哈,小兔羔子!"老爹说,"俺就不信吗?俺三代人还,还……"他想用个词,但眨了半天眼睛,硬是弄不出来,一弊眼睛瞧着林坡上那些花了,粉嘟嘟、红艳艳、黄莹莹,便说,"俺就不信,三代人还弄不出一朵花来!" 回到窝棚,喜糖往工友铺上一撒儿,工友围着闹呢,老爹抽出儿子捎来的新荷包,鼻子底下嗅了又嗅,"哈哈,这骚老娘们!"他小声骂着,装上烟,使劲攥了攥铜烟锅,深吸二口,闭上眼,早有浊泪在他岩石般的脸上淌着了。 送走儿子,老爹像变了一个人,抡起大锤,又说又笑。 谁料,家里面传来的并不都是好消息,孩子一上学就得拿出二万多元钱哪!说这还是照顾呢!老爹舒畅了没有几天的眉头又紧锁上了。一个石匠,没别的本事,只有更多得干活,多出石料了。须知老爹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又有病,但是,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四年!咬咬牙,再拼四年!于是,老爹的锤声比先前更响了,还常常加班加点。 钢钎嵌入岩石,是穿透力极强的声音。 火花一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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