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实诚 译
星期天,我和爸爸去亲戚家做客。 我们的亲戚住在莫斯科附近的一个小城市里,我们乘电车很快就到了。 叔叔阿列克赛•米哈依洛维奇和婶婶米娜到站台迎接了我们。 阿列克赛•米哈依洛维奇朝我说:“哎呀,这孩子都长成大人了!” 婶婶米娜说:“走,按惯例住上一天。”她问:“篮子里是什么?” “腊泥塑料、铅笔、手枪……” 婶婶米娜讥笑了一下。 我开始沿着草地一边跑,一边跳跃,一边喊着:“呵哈!哈——啊!”婶婶米娜说: “他真像个牛犊狂欢乱跳。” 待我们走到,已经天黑。大家坐在凉台上喝茶,我用大碗灌着。 阿列克赛•米哈依洛维奇突然对爸爸说:“要知道,今天零点40分哈里多沙会来我们这儿,要逗留一昼夜,明天晚上才会离开,他是顺路来的。” 爸爸格外高兴:“孩子,”他说,“你的表叔哈里多沙•瓦西里也维奇要来了!他早就想认识你!” 我说:“我怎么就不知道他?” 婶婶米娜又讥笑:“因为他住在北方,”她说,“很少在莫斯科。” 我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阿列克赛•米哈依洛维奇把大拇指一举:“远航船长!” 怎么?我的表叔——远航船长?我却刚刚知道?爸爸经常这样——最重要的事情全然是偶然记起。 “爸爸,我有个叔叔是远航船长,你可是没对我说过!我以后不给你刷靴子了!” 婶婶米娜又哈哈大笑.我早发现,她不管合适不合适都敢这样,现在又不合适地讥笑人。而爸爸说:“还是前年我给你讲过,他从新加坡回来,那时你还小,你大概忘了。不管怎样你先睡觉,明天会和他见面的。” 就这样,婶婶米娜用手拉着我,从凉台走进房子,穿过小房间,进了另一个小房间,然后将狭窄的沙发随便往角落一放,在窗户旁又立了一个大的花屏风。 “就在这里睡吧。”她说,“脱掉衣服!我把篮子和手枪放在脚这头。” 我说:“爸爸睡在哪里?” 她说:“多半在凉台上。你知道,你爸爸喜欢新鲜空气。怎么?你害怕?” “一点也不。”我脱了衣服就睡了。 婶婶米娜说:“安心睡吧,我们都在这里。”然后她出去了。 我在沙发床上躺下,盖上一条大的方格毛巾。一边躺着一边听到凉台上悄悄的谈话声和笑声。我希望睡着,但又老想着自己的远航船长。 对我来讲,感兴趣的是,他有什么样的胡子?莫非是我常常从画上看到的那样?烟斗是什么样的?弯的还是直的?而短剑,是刻了名字的还是普通的?那刻有名字的,往往显示着远航船长的勇敢。前年他从新加坡来过这里,多么新奇的地名:“新——加——坡!”我一 定请叔叔给我讲新加坡;那里的人们怎样?那里的儿童怎样?有什么样的小船和帆……一定请他讲!我一面久久地想着,一面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晚上我被可怕的吼声吵醒,想必是一条什么样的狗钻进房间,发现我睡在这里,它不乐意。它不知从哪来,打屏风下面用可怕的样子发威唔呶。我感觉在黑暗中看到了它有皱纹的鼻子和露出的白牙齿。我想我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怕过狗,现在就该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我已经快八岁了。 我喊:“别动!睡觉!” 狗一下子就停止发声。 在黑暗中我睁着眼躺着,窗口什么也看不见,只稍微现出一根树枝,就像用后脚掌立着的骆驼,为了不看到它,我用被子遮着眼,并开始重复7的乘法表。由于这样,我往往很快入睡,真的,还来不及赶上7乘7,在我脑子里就一切都摇晃起来。这次我几乎入睡,却看见屏风后面的狗,大概它也没有入睡,又一次吼叫了。是啊,别提多厉害,比第一次厉害一百倍。我还感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啃克唷克响,我就朝它喊叫:“别动!躺下!现在该睡觉了!” 它又稍微安静下来。我记得旅途的篮子放在我的脚那头,那里面除了我的物件,还有妈妈给我在路上用的一个包。我想,如果给狗稍微吃点什么,那么它能慈善些,在我面前停止喊叫。我便坐起来,开始在篮子里寻找,在黑暗中艰难地分辨,终于拽出了所有的肉丸子和两个蛋——我正好不怜惜它们,因为它们只煮到半热。狗刚好又叫了,我拿着一个蛋在屏风外面对狗喊:“别动,!吃!吃了一下子就睡!……” 它沉默一会,又凶狠地咆哮起来。我明白了,它也不喜欢半热的鸡蛋。于是我将肉丸子扔给它,只听得“乒”地一下打着它,狗汪汪几下,中止了吼叫。 “好吧,就这样!现在——睡吧!也就是马上!” 狗不叫了,仅仅用鼻子发出喘息声。我盖严被子,然后睡着了…… 早晨,在明亮的太阳下我一跃而起,穿着短裤跑到凉台上。爸爸,阿列克赛•米哈依洛维奇和婶婶米娜已经坐在桌旁。桌子上放着白色的桌布,和满满的一盘子红的四季萝卜,非常漂亮,一切都是那样干净、新鲜,我马上快乐起来。我跑到院子里洗脸,脸盆悬挂在房子的其他地方,那里没有太阳,有些冷,木器很凉,冰冷的水从盆里散出凉意,我拍打着水有好一阵,真是冻坏了!然后我跑去吃早饭,坐在桌旁,吃着婶婶加了盐的黑面包,发出稀有的脆折声,我感到很好——整天都会是这脆折声。后来我突然想起最光彩的事! 我说:“那位远航船长究竟在哪里?莫非你们骗了我?” 婶婶米娜笑了,而阿列克赛•米哈洛维奇说:“哎呀,看你,和他一起睡了一整晚,你没发觉?……呶,好吧,现在我让你见到他。他旅途非常疲倦,会睡一整天。”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在凉台上出现,红脸,绿眼睛,穿印度人的宽裤,没有胡子。他朝桌子走来,用可怕的男低音说:“早晨好!这是谁?莫不是杰里斯?” 我甚至吃惊他有那样的嗓音,他们会把他安顿在哪里? 爸爸说:“的确,多雀斑的孩子是杰里斯。介绍一下,这是杰里斯,这是你久已盼望的船长!” 我一下站起来,船长说:“你好!”他向我伸出手,那手像木板一样硬。 船长很讨人喜欢,但我实在害怕他的嗓音。然后我想知道,短剑究竟在哪里?那印度人的宽裤是怎么样的?噢,烟斗在哪里?那烟斗是弯的还是直的?哪怕什么样的都行,当然不会无论什么样的…… “你睡得怎么样?哈里多沙?”婶婶米娜问。 “不好,”船长回答,“不知道怎么回事,整晚上有人朝我喊,明白吗?我只是在着手倒东西。有人就喊:‘睡觉,就是现在睡觉!’由于这样,我只好醒着,然后戴上自己的无沿帽。在路上整五天眼睛困得睁不开,我又开始微睡,昏昏沉沉的。明白吗?在入睡中又有人喊:‘睡!躺下!’除了所有这些鬼的勾当,不知从哪儿降下别的东西——蛋,还有什么……给我的,我在入睡中感觉到肉丸子的味,还听到令人不明白的话:不是‘吃’这个,就是‘叼’那个……” “我说的是‘别动’,而不是‘叼’。因为我以为那是狗……不知谁在那样吼叫!” “我没有吼叫,.大概是在打鼾!” 这可是太糟了!我明白,他再也不会跟我交朋友了。我站着,用力抽出我的手,说: “船长同志!那很像喊叫声,大概我还从来没有这样惊吓过。” 船长说: “不必这样的。请坐!” 我坐在桌旁,发觉我的眼睛因为睡觉睡得将宽大的翻领看成了一条狗,我不敢注视船长。 我们沉默了好久。 然后他说:“你从心里应该认识到,我根本没有生气。” 但我仍然不敢注视他。 这时他说:“我以船长的名义发誓!” 那嗓音是那样开朗,我的心如同一块石头落地。 我走到船长跟前说: “叔叔,请给我讲讲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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