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举人是青峡镇最有钱的人。 青峡镇没人知道白举人有多少钱,就像没人知道镇上有多少个来自各地的盗贼在窥睨着白宅。 白举人请了几十名保镖不分昼夜保护白宅,这些保镖都有一身好武功。因此,青峡镇的衙门好像是专为白家开的,隔三岔五就有白宅的保镖绑着盗贼来告官。刘知县每次都重打盗贼,但尽管如此,盗贼们依然前赴后继。 白举人家最值钱的东西是白玉九龙杯,这些盗贼都是奔着九龙杯来的。 白玉九龙杯本身并不稀罕,稀罕的是那是皇上赏赐给白举人的。皇上南巡的时候,白举人献上的一幅古画让皇上非常满意。因此就把这个杯子赏赐给了白举人。镇上没有人见过白玉九龙杯,连白举人身边的人也没见过。白宅上下,把这个杯子看得比性命还重。听说,白举人把杯子放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里,睡觉的时候也抱在怀里,只在每天早晨悄悄看上一眼。 当然,白玉九龙杯也有其奇妙之处,盘曲在杯子上的九条龙能够预报天气,如果天晴,九条龙的头上会冒出丝丝白烟;如果天要下雨,九条龙的身体就湿漉漉的。 青峡镇的人们习惯在早晨到白宅去,问一问守门人:“今天冒烟还是滴水?”得到准确答复后,再去安排这天该干什么。 但是这天早晨当人们来到白宅的时候,却发现大门紧闭,守门人的位置上站着两个腰挂朴刀的衙役。两个衙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警惕地注视着经过白宅的每一个人。 门口的人越聚越多,“白举人家出什么事了?”人们互相询问。 “两位官爷,九龙杯今天是滴水还是冒烟?我儿子要出远门……”一个白头发大娘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个衙役推倒在地。 “去,去,去,再敢在这里胡闹,九龙杯要是丢了就找你们算帐。”两个衙役不耐烦地轰人们,大家都不愿意走,不知道今天天气如何让很多人无所适从。 一只苍蝇把青峡镇平静的生活打乱了。 天亮的时候,守门人照例问过白举人九龙杯今天是冒烟还是滴水后,准备打开大门。这时他发现大门上插了一张拜帖。帖上写着:“九龙玉杯,名不虚传。欲为己有,月末来取。”落款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苍蝇。 守门人把帖子交给白举人。这样的帖子白举人一年当中要收到好几十份,但这份似乎有些与众不同。现在是月初,盗贼要等二十几天才来取九龙杯,那么早就打招呼,不会是写错了吧? 苍蝇是谁?谁会用一只死苍蝇来代表自己? 白举人马上到衙门报了案。 刘知县仔细看了帖子,发现落款处的苍蝇是只真苍蝇。他抖了抖帖子,苍蝇一动不动,看来是用死苍蝇粘在上面的。 刘知县翻查了所有卷宗,没找到有叫苍蝇的盗贼的作案记录。 “说不定只是一般的小贼使的手段,想要吓唬吓唬你。”刘知县安慰白举人,“不过还是小心一些,我派两个衙役去保护你。有什么情况马上通知我。” 白举人其实不是特别害怕,白宅有几十名保镖不分昼夜护院,白举人的身边总有四个武功高强的彪形大汉跟着。盗贼几乎不可能走近白举人,盗走九龙杯的可能性极小。只是白举人心里觉得很烦,像有一只总也赶不走的苍蝇在头上嗡嗡直叫。 此后,人们再也不能从白家得到关于天气的消息。白举人说了,在没有抓住苍蝇之前,他不会打开装九龙杯的匣子。 每天早晨白宅都会收到一张内容一模一样的拜帖,落款处无一例外都粘着一只真苍蝇。白宅的保镖们时时小心,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他们对每一只飞进白宅的苍蝇都仔细检查,但那个名叫苍蝇的盗贼却始终没有出现。 拜帖仍然每天都送来。拜帖的内容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粘在落款处的苍蝇越来越大,而且每次放置的地方不一样。 第一天插在大门上。 第二天挂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上。 第三天放在树下的石桌子上。 第四天贴在廊柱上。 …… 这些帖子摆放的地方让保镖们感到心惊肉跳,因为它们正一步步接近白举人的卧室。 第二十张拜帖放在了白举人卧室的门口。 白举人到衙门的时候,刘知县正和十岁的儿子阿华在吃早餐。听到白举人来了,刘知县叹了一口气:“每天考虑同样的案子就像一辈子只吃馒头,真让人恶心。” 阿华嘻嘻一笑:“那您就不要去管,反正一只苍蝇也不能把九龙杯怎么样。” “哼,你别小看这只苍蝇,这些拜帖每天出现在白举人家,弄得全镇的百姓人心惶惶,觉得镇上到处是贼,听说已经有人家准备搬走。如果让上头知道,你爹的乌纱帽恐怕就保不住了。” “这只贼苍蝇,要偷就偷,要抢就抢,这么磨磨蹭蹭的算什么英雄好汉。看我用筷子夹死它。” 阿华说着,忿忿地把筷子伸向一块臭豆腐,好像这块臭豆腐就是那只苍蝇。他一用力,竟然把臭豆腐夹碎了。 “嘻嘻。”小丫环灵儿扮了个鬼脸,“公子的功夫还要练哦。” 阿华的脸红了:“你试试。” 灵儿没吭声,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在一块臭豆腐上比划了一下,就把筷子放下了。 阿华轻轻一拨,那块臭豆腐竟然被整齐地分成了一些指甲盖大的小片。 刘知县也不禁叫好:“灵儿,你这筷子用得出神入化,堪称一绝啊。” “她还有更绝的呢。”阿华说,“灵儿可以用筷子夹住飞舞的苍蝇和蚊子。” “是吗?可惜现在我必须去和白举人谈谈他家的那只苍蝇,不能和你们多说了。” 刘知县走出屋子。 “我不学切豆腐,你教我抓苍蝇吧。”阿华央求灵儿。 “功夫不是一天练成的。你必须练到对固定的东西可以任意分割,才能分割活的东西。你仔细看我抓住的苍蝇。” 灵儿说着,伸手用筷子夹住了一只苍蝇。 阿华仔细一看,落在桌上的苍蝇没死,还在向前爬行。但它不能再飞了,因为它的两只翅膀都已经被折断,成了一只无翅苍蝇。 “只用筷子夹住苍蝇谁都可以,但我是把苍蝇的翅膀折断,再抓住它。” “我也要练成这样,求求你啦。”阿华央求灵儿。 “要教你也容易,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问题。只要你肯教我,一百个也行。” 中午的时候,白举人终于走了。 刘知县走回内堂,躺在摇椅上继续想,下一步怎么保护白举人的九龙杯。 刘知县不知不觉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睡梦中,老有一群苍蝇在他耳边 “嗡嗡”乱叫。他挥手赶了一下,那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更大声了。他翻了个身,那群苍蝇还在头顶上飞。这不是梦,刘知县醒了。 “阿华,你就不能让爹再睡一会儿?”刘知县不用睁眼也知道是阿华在调皮。 “爹,您看,我抓住的这些苍蝇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 刘知县不情愿地睁开眼睛,马上又吓得闭上了。他的眼前真有一群苍蝇在飞,只不过这些苍蝇都被丝线拴住,丝线的另一端绑在阿华手里的竹竿上。 “拿走,拿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可以抓苍蝇,但不能玩苍蝇。” “爹,我的苍蝇都只有一只翅膀。我可以折断一只翅膀抓住它们。我还要练到灵儿那样,把两只翅膀都夹断……” “好了,好了。这个灵儿没事领着你抓苍蝇玩,待会儿我要说说她。” 这天早晨,粘着苍蝇的拜帖放在了白举人床前的凳子上。 白家表面上还是和平时一样,但其实每个人都很紧张。因为拜帖上写的是“今夜五更,来取玉杯。”落款的那只苍蝇足足有半个枣子那么大。 刘知县决定当晚和捕快们一起守在白家。他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盗贼,如此大胆嚣张。 “爹,您带我去吧。”阿华说。 “我是去办案。怎么能带你。” “你和衙役们都走了,衙门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不是还有灵儿陪着你吗?”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没有用的。如果我娘还活着就好了,她陪我,我就不怕了。” “好吧,好吧。只是你必须紧紧跟着我,不能调皮。”刘知县叹了口气。只要阿华提起死去的妻子,他就会答应儿子的一切要求。 傍晚的时候,刘知县带着人来到白家。 “刘知县,我都说不用来了。您看,我这里那么多人,怎么能让您费心呢。”父母官亲自来帮自己抓贼,白举人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保护一方百姓的平安是我的责任。今晚我一定要亲自抓住这个苍蝇大盗。” 天黑下来了。 白家院子里一片寂静。其实,在每一个角落里,都埋伏着一个保镖或衙役。 白举人和刘知县父子呆在白举人的卧室里。那个装着白玉九龙杯的匣子就放在桌上。六只眼睛一起盯着那个匣子,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门外就会冲进来几十个人。 坐着无事,白举人让仆人端来棋盘,和刘知县下起了棋。 阿华一个人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那只苍蝇,我今天就不会来。” 白举人问:“为什么?” 阿华说:“明知有那么多的埋伏还要来送死,这个盗贼不是武功特别高强就是特别傻。” 白举人笑了:“有道理,有道理。不愧是刘知县的儿子啊。” “爹,要不,我们看看九龙杯还在不在?”阿华几次想把手伸向匣子,又缩了回来。 “不要胡闹!要不我就把你送回去。”刘知县很认真地说。 阿华只好乖乖地坐在一旁,无聊地东张西望。 夜越来越深了。 刘知县的眼皮越来越重,他强撑着才勉强能睁开眼睛。白举人也撑不住了,他斜靠在太师椅上,头垂在胸前,连帽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阿华则干脆伏在桌上睡着了。 隐隐约约听到外面传来“梆、梆、梆、梆”的四更梆声。 刘知县精神一振,他起身打开门,咳嗽了两声。提醒大家注意,这一个时辰要多加小心。 白举人听到刘知县咳嗽,连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差点睡着了。我出去看看。” 不一会儿,白举人又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丫环,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三只热气腾腾的碗。 “来,来,来,知县大人。辛苦了,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我特意让厨房作了点儿面条。” 白举人亲自端了一碗递给刘知县:“大人尝尝,我家的鸡丝面用的是现杀的鸡肉。味道与众不同。” 刘知县接过碗,尝了一口面条:“嗯,味道是不错。” “好吃您就多吃点儿。”白举人很高兴知县大人夸奖他家的面条。 阿华还在呼呼大睡。 白举人使劲摇晃阿华:“醒醒,刘公子,你看,我给你拿什么好吃的来了。” 刘知县拦住白举人:“不用客气。小孩子瞌睡多,就让他睡吧。” “这怎么行?熬夜是很辛苦的,一定要让他吃点东西。”白举人继续摇晃阿华。 刘知县不好再阻拦,他突然觉得有些口渴,就放下了面条端起了茶杯。 阿华醒了,白举人连忙把面条递到他的手里:“快尝尝,我家的鸡丝面条可是镇上最好吃的。” 阿华迷迷糊糊地拿起筷子,一只苍蝇突然飞到了他的碗边上。阿华彻底清醒了,只见他一伸手,似乎筷子并没有碰到苍蝇,可是那只苍蝇已经落到了桌上。 “厉害,厉害。真是虎父无犬子。”白举人一边慢吞吞地拌着碗里的面,一边啧啧称赞。 “不要吃!爹,这面里有毒。”阿华突然冲过去,夺下了刘知县的碗。 “这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在你们的碗里下毒。”白举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苍蝇是你打死的,你凭什么说这面里有毒?” “就凭这苍蝇是死的。”阿华盯着白举人,“我抓苍蝇从不把它们弄死,只是把苍蝇的翅膀折断,让它们飞不起来。” 刘知县捡起桌上的苍蝇,果然,苍蝇的两个翅膀都折断了,成了一只无翅苍蝇。而且,这只苍蝇好像已经死了,六条腿蜷曲着,一动也不动。 白举人显然生气了,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面条,嘟嘟囔囔地说:“要是面里有毒,我就把自己毒死。” “哼,你才没有那么傻。你一定是先吃了解药。” 阿华说着,走到门口大声叫:“来人啊!” 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一个人进来。 “怎么样?你还敢说没有毒?外面的人一定是全被毒死了。” 白举人笑了:“就是面里有毒你也不能认定就是我下的。你有证据吗?”他又转向刘知县,“知县大人,您说呢?” 刘知县想说话,但他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现在他四肢酸软,只想睡觉。幸好刚才只吃了一点儿,否则现在连命都没有了。我必须撑住。刘知县想着,使出吃奶的力气,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葫芦喝了一口。 “你到底想干什么?” “过来我告诉你。”白举人放下碗,笑咪咪地看着阿华。 “谅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 阿华话还没有说完,已经被人点住了穴道。他像个小木偶一样,呆呆地站在白举人面前。 刘知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什么也不知道。 白举人拍了拍手,进来两个彪形大汉。 白举人对他们比划了一下,说:“把人都捆上。”
天亮了。 白宅一片混乱。 苍蝇大侠肯定是来过了,因为装白玉九龙杯的匣子是空的。 苍蝇大侠的武功肯定不得了,因为当晚在白宅的所有人都被绳子捆住,而且没有人能说清楚苍蝇大侠长什么样。 刘知县和衙役们是被人用轿子抬回衙门的。白举人想得很周到,如果被镇上的百姓看到衙役们连路都走不动,他们以后还怎么做事。 白举人安排好了一切,正要回屋睡觉。只见两个衙役来到面前:“白举人,知县大人让你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事?”白举人奇怪,刚才还昏睡的衙役怎么突然有了精神。 “去了就知道了。”两个衙役面无表情。 白举人只好跟在衙役的后面向衙门走去。看到白举人,街上的人们都在议论:“什么世道啊,连皇上赏赐的东西都敢偷,简直没有王法了。” 白举人在公堂上见到了刘知县。 “白举人,你知罪吗?”刘知县完全不是刚才昏昏沉沉的模样。 “小的不知道大人说什么。”白举人不敢看刘知县的眼睛。 “你看这是什么?” 一个衙役把一个白瓷碟子放在白举人面前。里面有一只苍蝇在爬来爬去,奇怪的是,这是只无翅苍蝇。 “这就是昨晚在你家抓住的那只苍蝇。” “不可能!决不可能!”白举人拼命摇头。 “因为你用的迷药会让人丧失记忆,我应该记不起来昨晚的事,对不对?” 白举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幸亏我随身带着解毒散,要不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知县摇了摇手中的小葫芦,“你不承认放了迷药也罢。你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绑起来?这是我亲耳听到的,你还要抵赖吗?” 白举人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低声说:“大人明察秋毫,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谈谈。” 刘知县挥了挥手,示意衙役们都退下。 “事到如今,我只有实话实说了,其实九龙杯是被我摔坏了。”白举人看了看刘知县的脸色又接着说,“我怕一旦传出去,皇上会怪罪于我。因为那天是打苍蝇才失手把九龙杯打坏,所以我就编了一个苍蝇盗贼。之所以把时间留到月末,我是想趁这段时间找一个好的工匠把九龙杯修好。如果修不好就说是被偷走了。可是,我没想到您会亲自到我家来。所以只能出此下策。” “九龙杯修好了没有?” “修好了。但是,现在我只能说它被偷走了。要不如何收场?”白举人叹了一口气。 “说完了吗?” “完了。”白举人诧异地看着刘知县,“我发誓绝对没有任何事瞒着大人。” “那么,这个人,你怎么说?”刘知县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人。 “这不是您的儿子阿华吗?” “不是!”刘知县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 白举人一脸迷茫。 “这个人不是我的儿子。”刘知县冷静地说,“因为阿华不能一下折断两只苍蝇翅膀。” “可是,昨晚是他告诉您面里有毒的。我还点了他的穴。如果是我安排的人怎么会这样呢?”白举人的话也有道理。 “爹,您回来了。” 刘知县和白举人吓了一跳,只见又一个阿华从内堂跑了出来。 “我早该知道,这是灵儿。阿华,究竟是怎么回事?”刘知县厉声问到。 “灵儿说只要让她跟您到白举人家去看一看白玉九龙杯,她就教我抓苍蝇。我答应了。她跟她娘学过易容术,我们俩的身高差不多,穿上我的衣服就行了……”阿华第一次看到父亲发那么大的火,什么也不敢隐瞒。 “小孩子好奇,闹着玩的。您就别生气了。”白举人劝道。 刘知县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他第一次在了解案情之后不能马上做出决定。脑子里像是塞进了一群苍蝇,“嗡嗡”乱响。 “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我要想一想怎么处罚你们。”刘知县向内堂走去,他知道这三个人都不会走开,先睡一觉再决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