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二班开家长会,鼻子做服务生。 鼻子给龚亚生的爸爸端茶回来时,悄悄地对龚亚生说:“你爸爸系着红领带,真潇洒!我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了!” 龚亚生愣了一下,说:“哦,不可能吧?我们家从来不预备香水的。” “不,我的鼻子是不会出错的。”鼻子嗅嗅鼻子,仿佛回味着还残存在鼻子中的余味,肯定说,“而且,气味可能、大概、差不多来自红领带,说不定还有其它附加信息,我要是再近些嗅一下,就能一一向你解释明白。” 龚亚生一撇嘴。 “你要是不信,那我们打赌啊,赌南郊大游艺场的,那里新开了过山龙、海盗船,翻转车,只一百元就够了!” “想得好,我才不上你的当呢,反正我爸爸不用香水。” 鼻子本名叫毕迟,为什么并不费解,他爸爸姓毕,妈妈姓迟,顺其自然。同学们叫他鼻子,却有点不一般了,这主要归功于他的嗅觉出奇的好,一见面就能知道你早上吃什么,喝什么了,甚至你家住哪里都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他最初说刘一擞的爸爸是大款时,班上谁也不信,他说唐小楠的爸爸可能是学校最高首长时,别人还以为是说着玩呢,但后来都一一应验了。鼻子侦探,这的确有点神奇。 很像是无意间的几句对话,却让龚亚生很烦恼,要知道龚亚生的妈妈并不和他们一起住在城里,爸爸身上有香水的味道,会是怎么回事啊?而且鼻子说得那么肯定,并不像是开玩笑的。 龚亚生回家打开作业本,却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 他来到爸爸的房间,打开衣柜,红领带不在,又被爸爸系走了。爸爸的红领带好象是中秋节那天――对了,是爸爸过生日那天,下班回家时就系在脖子上了。他当时看一眼爸爸,觉得爸爸精神焕发,甚至还称赞说,爸爸,你真帅! 好象是从那天起,爸爸只要是上班就一定要系红领带。一个多月了,爸爸的衣服经常换,但领带却很少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一个男人――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偏要系一条花梢而招风的红领带,不是太过分了吗? 龚亚生在桌子上找到了一盒名片,他在上面嗅嗅,没有香水的味道。爸爸的名片上写着:龚大龙,卧牛湖区政府办副主任科员。副主任科员是什么概念?班主任王老师上次筹集贫困生救助资金时说过,副主任以上的都是领导层,都是集资对象。领导层男人的领带上都会有香水的味道吗? 爸爸回家时,龚亚生正拿着名片发呆呢。 爸爸随手接过名片,收进抽屉里,说:“要印新名片了,学校又要拉赞助了吗?” 龚亚生摇摇头。他想问问爸爸,但怎么开口啊?他轻轻地“哦”了一声,又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后来爸爸脱下外衣,摘下红领带去做晚饭了。 龚亚生迟疑着说:“爸爸,我的作业本写完了,还要买几本辅导教材。” 爸爸说:“你是不是要钱啊?那就去我的上衣口袋里拿吧!” 龚亚生掏钱时,特意摘下红领带嗅了一下,让他吃惊的是,红领带上真的有香水的味道啊!而鼻子说,还有其它的附加信息会是什么的。那是些什么东西啊? 龚亚生略一沉思,在爸爸的口袋里拿了一张百元大钞,跑出去了。 早自习时,龚亚生把爸爸的红领带交给了鼻子,“你仔细嗅一下,说说上面的附加信息是什么?” 鼻子接过红领带,惊讶地问:“是你偷出来的?” 龚亚生说:“不是偷,是用偷梁换柱法弄出来的。” “还不是偷嘛!”鼻子平心静气地做一次深呼吸,然后,在领带上嗅一下,用力地扇动鼻翼,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了,上面还有汽油味、烧烤味,至于还有其它一些微弱的味道,我就说不好了。” “香水味、汽油味、烧烤味?鼻子,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鼻子说:“你别急!等中午休息时,我们去校园网吧查一下。我估计,事情可能有点复杂。” 龚亚生最怕鼻子说复杂之类的话,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等了。 没等到中午,做课间操回来,鼻子就交给了龚亚生一张纸条,说:“刚才,我悄悄地去校园网吧了,你看Google的搜索结果吧!” 纸条上写着:香水味搜索结果有340条,汽油味搜索结果有430条,烧烤味搜索结果有510条。龚亚生看不明白,问:“鼻子,这能说明什么啊?” 鼻子指点着纸条说:“你往下看啊,下面是我估算的大概百分比:香水味,90%和女人有关,5%和婴儿有关,5%和男人有关;汽油味,80%和汽车有关,20%和异味有关;烧烤味,100%和烧烤味有关。” 龚亚生说:“废话!烧烤味和烧烤味有关,等于没说!” “你可不要忽视我的分析报告啊!我说事情有点复杂就是有点复杂,这很说明问题的!” 鼻子说着又拿出半张报纸,扔给了龚亚生,“这是我从网管老师报纸上撕下来的,你看吧!” 报纸上的内容差不多都是女人、轿车、宴请,龚亚生浏览一下,说:“这都是说腐败分子的,和我爸爸的领带有什么关系啊?” “首先,你爸爸是领导层――王老师说的,有腐败前提。其次,男人有钱就变坏。我的分析报告里说了,香水味90%和女人有关,汽油味80%和汽车有关――你爸爸会开车吧?” 龚亚生点点头,“他以前开过出租。那烧烤味呢?” “那不是很简单吗?你是不是请唐小楠吃过烧烤?男生请女生吃烧烤意味着什么?” 龚亚生脸刷地红了,“鼻子,你少拿我说事!我没有请唐小楠!” “那是因为唐小楠没去,她和我说过!” 龚亚生还想分辩,但上课铃响了。 以后的两堂课,龚亚生一直没有听进去,鼻子分析的,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学校里风传着很多同学爸爸变坏的消息,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爸爸怎么也会变成这样子啊?在自己的印象中,爸爸一向是一个本分正派的老实人。他考虑着,要不要和妈妈说呢? 中午放学,鼻子和同路的龚亚生说:“龚亚生,你别闷闷不乐的!早知道你这样,我就不对你说了。你要是相信我的结论呢,我可以帮助你去解决难题,但前提是你要请我一次,南郊大游艺场太贵,那咱们就去吃一次烧烤吧!” 龚亚生说:“还打赌啊?” “市场经济啊,总要讲点筹劳啊!其实,要不也应该轮到你请了,上星期不是我请你的吗?” “那,你先要证明你的结论。” “那当然!” 于是,两个人击掌,达成口头协议。 但在随后确定的具体侦察方案中,龚亚生坚持要自己做,他的理由是,自己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操作起来方便。其实他想的是,如果自己请别的同学侦察爸爸,传出去不仅会让别人耻笑,而且爸爸知道了,也不会谅解自己。 鼻子见龚亚生说得很坚决,用手指在他的手掌上写了两个字:跟踪,就回家吃午饭了。 龚亚生呆呆地站在路口,原来,鼻子的所谓侦察就是这样简单啊! 是星期六,龚亚生早早就起床了。爸爸说:“今天不上学,你可以多睡一会儿。早饭我给你热在锅里。” 龚亚生敷衍说:“我太胖了,要锻炼了!” 吃过了早饭,爸爸说:“今天我加班,要搞一个季度工作总结。”就出门了。龚亚生尾随着爸爸上了202路Bus,随后又尾随着爸爸来到了南湖区。 爸爸来到一家豪华别墅,按响了门铃。等了好长时间,别墅的大门自己开了,爸爸直接去车库,开出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到别墅门口。 龚亚生惊呆了,他没有料到,爸爸竟然这样轻易地进了别人家的院子、车库,开出了一辆豪华车。龚亚生认识这种车非同一般,刘一擞的爸爸开着同样的车去过学校。 又过了好长时间,别墅的门打开了,出来一位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和爸爸愉快地打着招呼,钻进车里。奔驰车很快开出大门了。 当奔驰流线型车身闪着金属质感的耀眼光泽,从龚亚生隐蔽的风景树边驰过时,他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他马上跳到路上,他希望爸爸看见他,把车停下来。但是,他很失望,车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还加速拐上大马路了。 龚亚生恨恨地一跺脚,看着黑色的奔驰车在视野里渐渐远去。 龚亚生是走着回家的,到家已经是午后了,他没有食欲,无精打采地倒在床上。 爸爸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的交往肯定不是第一次了。爸爸啊,爸爸!他一开始还抱着幻想,以为鼻子说的仅仅是一种猜测呢! 龚亚生想起了远在山里的妈妈和爷爷、奶奶。本来去年全家都要搬进城里来的,但到了临上路时,爷爷和奶奶却突然改变了主意,说他们的老寒腿,捨不得山沟里的火炕,妈妈只好留下来陪爷爷和奶奶了。妈妈知道爸爸会背叛她吗?自己应该怎么样对妈妈负责呢?他开始相信鼻子说的,男人有钱就变坏的话了。 爸爸很晚才回来,看见龚亚生蜷缩在床上,忙问:“还没吃饭吧?”就进厨房忙乎去了。 吃饭时,爸爸问龚亚生,“今天你干什么去了?我早上看见一个男孩,很像是你,我差点要停下来,当时我正开着车,但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不可能。哎,我都忙晕头了!” 龚亚生看着爸爸,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 爸爸摸着他的头,关切地问:“脸都晒红了,是踢足球了吗?累了,那就早点休息吧!” 早上,龚亚生被爸爸叫醒了。 龚亚生以为要上学呢,忙坐起来,穿衣服。爸爸说:“今天是星期日,不上学的。我问你一件事,我的红领带好象有点不对劲,是你给我换了吧?” 又是红领带,龚亚生面无表情地应付说:“我看你很喜欢红领带,就给你又买了一条红色的。你的那条在桌子上呢!” 爸爸笑笑说:“还是儿子想着我,不过呢,我更喜欢原来那条。”爸爸说着找到那条红领带,系上,出去了。 龚亚生又睡过去了,他昨天太累了,也不想去跟踪爸爸了,他知道爸爸的行踪之后,觉得爸爸很卑劣。 后来电话响了,龚亚生从床上爬起来,看看表,已经是10点了。电话是鼻子打来的,他很神秘地说:“你还没起床吗?我听到你打哈欠了。你马上过来,我在南五马路高层公寓区呢,我看见你爸爸了!” “我爸爸?” “是啊。他系着红领带,很精神的,和一个漂亮女人说说笑笑的进去了,在我面前一过,好闻的香水味就飘过来了。” 龚亚生听着鼻子说话的口气就烦了,责怪地问:“你今天跟踪他了?我们不是说好了,由我自己侦察的吗?” “不是,你可不要误会。今天我是陪表弟来大广场放风筝,偶然发现的!” 龚亚生放下电话,就跑出去了。到了南五马路,他看见鼻子还盯着那一栋高层公寓的大门呢,他对龚亚生说:“可能我爸爸要和同事研究工作吧?” 鼻子提醒说:“今天可是星期天啊,和一个漂亮女人嘻笑着进公寓,还这么时间不出来……” 龚亚生脸红了,爸爸一向是休星期六、星期天的的,只是这两天是例外。他问:“那你说怎么办?” “你应该找到他,和他谈谈。” 怎么找啊?龚亚生仰着头一层层地数,一共有20层。他叹息说:“这么高啊,你知道在哪一层、哪一个单元啊?我们总不能一层一层,一个单元一个单元去问吧?” “反正我找到红领带上香水的来历了,你要是不去问,那我也没办法。”鼻子说完,还稍带上一句,“你爸爸都那样了,你还护着他啊!” 龚亚生火了,“我爸爸怎么样了?鼻子,你不要乱说!” “是我乱说吗?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是事实!你这个公鸭嗓,还死要面子呢!” 龚亚生听到鼻子叫他的绰号,大声喊着:“鼻子,告诉你,我的事不用你管!”一甩袖子走了。 回到家,龚亚生责怪自己早没有发现,其实从爸爸开始系上红领带,就应该警惕了。他想好了,既然爸爸都这样了,自己要在秋收之后,打电话请妈妈和爷爷、奶奶来城里住几天,到时候,就跟爸爸摊牌。 事情想好以后,龚亚生冷静多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对鼻子发火,不管怎么说,鼻子是帮助自己的。他主动给鼻子打电话和解说:“鼻子,算我打赌输了,晚上在热闹街,我请你吧!” 鼻子回话说:“什么算啊,就是你打赌输了!你应该请我!” 坐进热闹街烧烤大排档,龚亚生给鼻子倒了一杯啤酒,小声恳求说:“我有一个要求,你不要把侦察的结果对别人说!” 鼻子说:“你放心,我这个鼻子侦探还是很讲职业道德的。”鼻子开始罗列他为同学们侦察的诸多案子,说那么多、那么多重大的秘密都统统没有泄露过,表白自己是如何如何遵从职业操守的。 听得龚亚生直吐舌头,要是鼻子把爸爸的事也当成案例说给别人,可马上就弄得满城风雨了。龚亚生想着想着,突然听到身后大排档里,有人说起了他感兴趣的话题,“……你的欧什么香水代理,搞得怎么样了?” “是OLI――O、L、I。今天我和上海总公司的业务监察去高层公寓搞了一个客户测验,对OLI系列18种香型的满意度达到了85%,市场调查基本还可以。下一步,公司业务监察建议我在化装品一条街搞一个OLI分店,午后我们去看店址了。” 龚亚生觉得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你老兄行啊!白天做着OLI香水代理,晚上和我搞自助式大排档,还兼做驾校的周末家庭小车教练,身兼三职啊!” “胖子,你可不知道啊,今天搞客户测验时,也几次搞得我面红耳赤呢。有些人认出我了,追问说,你不是在卧牛湖区政府办工作吗?你在搞第二产业吧?我解释说,不是,我下海了。他们都似乎不太相信,说在政府工作还下海?就好象我引咎辞职了一样。” 龚亚生悄悄地回过头去,他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他们身穿白大褂,很像是两个大厨。尽管他们背对着他,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瘦子竟然是爸爸。 爸爸转身时,灯光刚好打在他的脸上,爸爸清癯的脸颊好象又瘦了一圈,粗大的喉结下,白大褂被衬衣的脖领撑得鼓鼓的,显然还系着红领带呢? 胖子说:“今天晚上咱们的生意不错。” 爸爸说:“是啊,胖子,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最近一系列的催账单,搞得我好几天睡不好觉了――还楼房贷款,儿子上学用钱越来越多了,还有,我老爸的身体一直不好,老妈的老毛病又犯了……” 龚亚生心里一惊,怪不得前天他往老家打电话,和妈妈说完了,要和奶奶再说几句话,妈妈迟疑了好长时间,才说奶奶已经睡下了。 想想爸爸,再想想妈妈和爷爷、奶奶,龚亚生悄悄地抹一下眼角。 鼻子还以为龚亚生累了呢,他提议说:“吃得差不多了,我们撤吧!” 龚亚生买了单,走到路边的树下,他指着爸爸对鼻子说:“你看到我爸爸了吗?喏!” 鼻子看了一下,惊讶地说:“真的是你爸爸啊!他不是政府官员吗?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大厨!” 龚亚生把刚才听到的对话,很难过地和鼻子叙说了一遍。 鼻子听完,呆呆地站在那儿低垂下头,好一会儿说:“龚亚生,你说,男人们都活得这样累吗?” 龚亚生说:“我也是刚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我猜想,可能都差不多吧!” 鼻子捂着脸蹲下了。 龚亚生觉察到声音不对,他也蹲下,看见鼻子哭了,他说,“鼻子,别这样!” 鼻子说:“我在南方打工的爸爸也一定和你爸爸一样辛苦。以后,我们再不能乱花钱了……” 龚亚生和鼻子分手后回到家,爸爸随后也到家了,他看着龚亚生说:“去同学家了?” 龚亚生默默地看着爸爸,没有说什么。 爸爸今天的情绪很好,他拉着龚亚生坐到床边,说:“儿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男人以前只是一个山里小学的代课教师,几年前只身来到这个城市,做过搬运工、清洁工,做过小区保安,还开过TAXI。后来,参加了这个城市的第一次公务员考试,做了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并很快晋升到副主任科员,他的工作轻松,收入稳定,还在城里买了房子。现在,他的最大希望是他的孩子在城里受到良好的教育……” “爸爸,你不要说了。”龚亚生打断爸爸的话,“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我都知道了,你已经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爸爸一愣,很惊讶地问:“你知道了?” “是的,爸爸。” “你是怎么知道的?” 龚亚生脸红红的,没有回答。 爸爸没有追问下去,淡淡一笑说:“知道也好。” 龚亚生抬起头,“爸爸,你身上有烧烤味道,我去给你烧洗澡水。” “是啊,今天客户也有这样说的。以后我把烧烤摊委托给胖子了,异样的气味会影响香水生意的。” 看爸爸洗完了澡,龚亚生又想起了一个关键词――红领带,他问:“爸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 “你的那条红领带是什么人送给你的?”龚亚生问。 “什么都想知道啊?你是不是在侦察我啊?”爸爸看着龚亚生笑笑,回答说,“还能有谁啊?你妈妈呗!是她邮给我的生日礼物。她说,她喜欢红领带,让人精神焕发!” 龚亚生“哦”了一声,但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其实,他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