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顽固的气味
作者:许乃平     来源:中华原创儿童文学网    点击数:

  盛小海这些时候对某些气味突然敏感起来了。
  有时候,盛小海放学回家,正在忙碌作业,脑子忽然就遇到了“叉子”,这叉子就是气味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儿,若即又若离地从门窗缝里钻进来,象镊子似地占扰他的心灵,真让他若罢不能。有时候,半夜醒来,最先醒觉的又是那种气味儿。小海是个生性灵敏的孩子,这一醒来就难以入眠了,在那静寂的深夜,那种气味使小海烦躁不安,这是怎样一种气味儿呢?若说它“臭”,却与厕所里的那种气味儿风马牛不相及,若说它刺鼻儿,但又没有那种让人马上就忍受不住的浓烈,是一种潜行默化,就象“潜伏特务”似的让人很不对味儿,非常不对味儿。
  他问爸,爸是县城里专管环境什么的官儿哩!很对路儿。爸却是反问他,有什么味儿?空气质量优级,人体舒适度一级,县里刚得了奖状:全国模范环保县,别神经过敏了!
  他问妈,妈压根儿没关心过这类事儿,听小海问了,这才使劲嗅了嗅,说真是有股子异味儿。她长叹一口气数落,只怪老百姓的素质太差劲,卫生城市刚检查完,坏习气又回潮了,有人偷偷地养起鸡来了,隔壁的黄婆婆,宅前的张公公,都偷偷地养了老母鸡,给下蛋哩!还有养鸭的,养鹅的,都搞起了“家庭副业”哩!
  哦,真给妈说中了,小海心有灵犀,再加上接近夏天了,气温升高了,这鸡、鸭、鹅的窝窝里能不生味儿吗?小海一下子有了后盾,就还了爸一个反问:爸,你们环保部门的责职呢!
  爸却笑了笑说,杀鸡焉用牛刀,这种事儿跟我们环保不搭界,得找居委会。
  盛小海心里透亮着哩,爸是在玩“鬼推磨“了,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两年前,县城说要创建卫生城市,那真是些鸡犬不宁的日子,爸在环保局,自然处于风口浪尖,妈在卫生局,当然亦不敢含糊,盛小海那时上小学五年级,却又成为学校的“尖刀班”:学校按照县创建指挥部的拟定,把他们班作为卫生知识测评的典型,这是卫生城市的重要环节。于是那当儿,卫生知识一下子成了小海班的主课。班主任还为了“刺刀过硬”主动请战,让班里五十位“红领巾”成为光荣的路段值勤员,美其名曰“红领巾护路岗”。每逢星期天,或者放学后,盛小海他们就到路上去值勤,路面保洁。这一路段不长,二百来米,其中有两条分支小路,盛小海和一个叫“胖仔”、一个叫“长脚”的同学镇守一条叉路。胖仔名叫季明义,特胖,班里起先有人给他个绰号:胖子,后来见他父亲也是胖子,缘于他父亲是个居委会的干部,平时没有大事扰身,心宽体胖,季明义的胖还出于祖传。因此叫季明义胖子还不够意思,“子”字前面还得添一个“人”,这样,内涵丰富,于是季明义就得了个“胖仔”的雅号。长脚呢,手长脚长,让人一目了然,就不作细解了。
  路面保洁,顾名思义,是保持路面的清洁,一般是检查组来县城时的应急措施,不能让路上随时可能出现一颗烟头儿,一片果壳儿,或者随风飘落的树叶儿,以致贬没了卫生城市的桂冠。因此,县里很重视,逢着“应急”的时候,能够使唤的单位和人,几乎都要派到路段上去,学生是“机动部队”,也很管用。那时,先是县里自己的模拟检查组,接着是地级市的,然后是省里的,最后是国家的,一级一级查下来,这期间还有邻县“取经”的,一点都不能含糊。盛小海他们看护的叉路仅有50来米,但路段很复杂,其间有一爿小饭店,一个小卖部,而叉路的一半,伸进居民区里,好在许多天来的“宣传攻势”,人们都很自觉,保持着路面清洁,只是偶尔从小饭店里有烟头儿扔出来,幸亏胖仔眼尖,每次几乎都是他先发现,大叫又一颗烟头儿!而长脚腿真快,马上快步踏没,拣起,送到盛小海的马夹袋里。盛小海手里的马夹袋很不一般,那是爸单位的“福利”袋,上面印着××县环保局字样,对不自觉的人有一定的震慑力。拣了几回,盛小海拎着马夹袋就走进了小饭店。店主见进来三个小孩,又没到用餐时间,有点奇怪,但他马上看到了盛小海手里的马夹袋,不知是因为那几个醒目的字样,还是透明的马夹袋里三、五个烟头儿,店主马上脸红了,连赔不是,并承诺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盛小海见店主很知错,就用准备的“卫生知识”教育了他一下,胖仔和长脚又作了些“补充”,才又去巡视路段。
  有一次,他们又去值勤,忽然,一片噪杂声从居民小区里传过来。一只母鸡咯咯惊叫着,连扑带跳地从小区里飞出来,后面尾追着一伙人,领头的却是胖仔爸。哦,是居委会在行动,按城市卫生条例,不得饲养家禽。前些时,已经搞了好几个回合,早应宰尽杀绝了,一定是谁家不自觉,悄悄“坚壁清野”,终于给居委会发现了。
  胖仔爸已经看见了正在护路的儿子,就大声喊:“季明义,拦过来,拦过来,抓住它!”
  胖仔马上明白正是爸爸用人的机会,屏足全力一头向母鸡扑上去。只听“咚”一声,胖仔跟爸撞个满怀,母鸡却从他们的空档间穿了出去。幸亏小海与长脚伸臂蹬腿,把母鸡拦在一块路段上,形成包围之势。
  胖仔觉得额头上很疼,一摸,是跟爸撞了个“包”,顾不了这些,也马上伸张臂腿,加入包围。
  “围住!围住!”胖仔爸大声招呼居委会的另两人,一起把母鸡围在地中心。说时迟,那时快,好个长脚,手长脚长,一个箭步,就把母鸡扑住了,母鸡咯咯地叫着,鸡毛乱飞。
  正好鸡主人赶来了,却是黄婆婆,赶忙向胖仔爸认错,胖仔爸已接过长脚扑住的母鸡,也顾不得抚慰胖仔头上的“包”,看见小饭店的老板刚才也在一旁参战,招呼一声,请他“斩草除根”。黄婆婆早已惭愧得无地自容,连说谢谢、谢谢。
  后来,小海他们拣拾“飞翔”在路段上的鸡毛,很费了一番功夫,但他们觉得很有趣,也很有劲儿。

  盛小海的主意是找胖仔。他不由想起那回胖仔头上的“包”,心里暗自发笑。
  时令已是立夏之后,忽阴忽雨的日子使清晨的空气显得格外沉郁,盛小海提前一刻走出了家门,他要到叉路口去候胖仔,一同去上学,再说说气味的事儿。
  一想到气味,盛小海便敏感地感觉到那沉郁的空气里气味无处不在,他到叉路口没一刻,就见胖仔颠颠地跑来了。
  闻到什么气味了吗?盛小海开门见山。
  葱花味儿,大饼味儿!胖仔是个马大哈,他见旁边一家小吃店里生意红火,不假思索地说。
  除此之外呢!仔细闻闻。盛小海期待很快得到共鸣。
  胖仔东看看、西瞧瞧,没有看到其他气味源儿,便用劲使鼻头嗅了嗅,琢磨了一下:是有股味儿,很陌生的味儿,但他一下子描绘不出来是一种什么味儿。
  盛小海见产生了效果,愈发循循善诱,说这气味儿他已经感觉到好多天了,说这“卫生城市”已名不副实了,说黄婆婆、张公公都又养起了鸡……城里养鸡、养鸭、养鹅快成灾了,说居委会的人只长肉不干事儿啦!说学生们当年白辛苦啦,胖仔头上的“包”也白撞啦!
  盛小海这一套“工作方法”很受了他爸的影响,闲时饭间,爸常跟妈侃谈他“逢山绕路,见杆插旗”的诀窍,盛小海耳濡目染“批判地吸收”;日积月累,自成一路,今儿就把胖仔说得一忽儿茅塞顿开;一忽儿无地自容;一忽儿就摩拳擦拳了。
  到校门口的时候,盛小海的“主意”就只等兑现了。
  果真,两天后,盛小海就见居委会那辆公用小三卡打扮得花枝招展,车厢两侧是两条醒目的大红标语:维护城市卫生,禁止私养家禽;一只墨绿色的大喇叭系在车头上,喇叭响起胖仔爸的声音:安民告示,根据城市卫生条例,市区内私养的鸡、鸭、鹅必须在三天内处理干净……小三卡在城区转悠了整三天,胖仔爸的声音也响彻了大街小巷。
  一天,小海妈说:居委会办事儿真不赖,如今,安静了。小海妈习惯午睡,以前常被黄婆婆的鸡吵醒,几乎每天午间都要噪叫着告诉黄婆婆,生蛋了。
  小海爸似乎是“千里眼、顺风耳”,他早就知道了盛小海的行径,他说:小孩子,专心读书,别不务正业,狗捉老鼠,多管闲事儿。
  盛小海觉得,爸说的话,很不符合他的身份。

  胖仔长吸一口气,通过鼻头的过滤,仍有那么股味儿。这是三天后的一个下午,在他与长脚、小海放学回家的路上。这回轮到胖仔发问,胖仔问盛小海: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盛小海这些天也在犯疑;气味儿怎么没见消失呢!他知道胖仔问他话里的意思:这气味儿与他爸居委会的疏于管理无关,盛小海,你的判断失灵了。
  长脚却抢着回答:香味儿,烤鸭的香味儿。因为他们正经过一家滷菜店,一股香气从店里漾出来,长脚眼睛眨巴着,却是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
  盛小海以为要他请客,马上慷慨地掏出拾元钱,这是妈给他的零花钱。
  胖仔平时很喜欢吃零食,鸡翅、鸭腿、羊肉串,都是他的最爱,他早忘了问责,自告奋勇接过钱,三步两步买回了三只肥鸭退。
  他给东道主盛小海一只,自己留一只,还有一只递给长脚。
  长脚却不接。他说他不敢吃哩!他说,你们没见那加工场呢,都在城郊,红火着哩!那里要多脏有多脏。他说,这气味儿的源头多半就在那儿,他敢保证。
  胖仔却不理会长脚的“保证”,已食欲大开,他这会儿只关心鸭腿的香味儿,啃了一只又去啃长脚不敢吃的第二只。
  盛小海刚啃了一口,听了长脚的一番言语:原来他话中有话是这意思,心里忽然有火苗儿闪了闪。他知道长脚每天晚上都要跟他爸锻炼,每晚城郊一个来回。长脚的保证应该有根据哩!他马上接过长脚的话茬儿,建议来个“就地察看”。
  胖仔第二只鸭腿已经吃光,他口福大饱,这才思考长脚的告诫,将信将疑,就也想着去看个究竟。
  三个人都有自行车,为了证明自己言之凿凿,长脚自然成了向导。

  县城不大,五六百米处就是城郊。这里显示着一片城市扩展的景象,一块一块的麦地、油菜地,豆荚地被围墙圈住,星星点点的工棚座落其间,河塘里飘散着泡沫塑料和尼龙袋一类的杂物,有一些方便饭盒在暮色里,在河面上若隐若现,象得了病的小鸭子在随波逐流。
  于是他们真的听见了一片“嘎嘎嘎”的鸭叫,那是从前面的一排棚户区里传过来的。随着,他们已闻到了一阵阵飘过来的臭气。胖仔傻眼了,这就是长脚说的“加工场”吗!
  果真,工棚区的路边矗立着一块醒目的广告牌:批发供应烤鸭、盐水鸭、麻油鸭、馋嘴鸭……量大优惠,送货上门。再看那工棚区的场地上,一只只待宰的鸭子,噪叫着挣扎在肮脏的血水和泥水里,臭气冲天。
  三个人正在探头缩脑地窥看,忽然一个声音喝问道:“干啥子的”。这是一个操外地口音的男子汉,顿时使他们吃了一惊。
  盛小海灵机一动,说:小狗丢了,找小狗。又说:那是一只纯种的驳美犬。说着大摇大摆地领头走进一座工棚。
  那汉子见是三个小孩,又不是检查人员也就不再理会了。
  这是屠宰间,他们装着寻找昂贵的北美犬东张西望。只见地中央堆着刚宰杀的死鸭,血水从死鸭堆里漫出来,从棚内向场心漫出去;成群的绿头苍蝇在死鸭和血水之上嗡嗡着。一边是一只土造的电动褪毛机,一批一批的死鸭丢进去,滚动去毛,去毛后仍没全净,就丢到另一边去,那里有一只大黑锅,散发着刺鼻的松脂味,一只只残毛未净的鸭子又丢进加热了的松脂中浸泡,然后又捡出来,在一只冷水盆里清理干净,于是一只“新鲜”的光鸭完成了。
  盛小海见那松脂就象黑色的沥青,直觉得肚里隐隐发疼,幸好刚才那个鸭腿仅仅啃了一口。
  胖仔只觉得肚里肠胃搅动,差不多要将刚才吃下去的两只鸭腿都呕吐出来了。
  长脚每晚跟爸跑步锻炼,仅是经过路边,仅是闻到冲天的臭气,看到这些情景,他也开了眼界。
  他们仍借口寻找驳美犬,跟着光鸭“流水作业”,直到变成了盐水鸭、麻油鸭、馋嘴鸭……并耐受着刺鼻的臭气,好不容易完成了这次考察活动。
  长脚又说:这是鸭子加工场,在城南、城东有老鹅加工场,城西有肉鸡加工场,一个比一个脏,一个比一个臭。
  盛小海觉得终于找到了多少天来一直困绕他的气味源儿,他问胖仔和长脚,这该谁管呢!
  长脚说:这应该归工商局管,他们有个“消协”,这种损害人们健康的食品归他们管。
  胖仔说,损害大气,破坏环境该环保局管。他认为上次“杀禽”行动,他爸的居委会立竿见影,这回盛小海的爸该发挥作用了。
  盛小海对爸没有信心,他认为爸准又会把责任“谦让”给工商局,不过,他又有主意了:他说,城市电视台前不久不是公布了“市长信箱”吗,市长的网址几乎天天出现在电视台的广告上,他说晚上每人都给市长发一个电邮,让市长管管这事儿!
  胖仔觉得太有力度了,治病须得用猛药,尚且鸭腿还在他肚里作祟呢。
  长脚更是每天的“短距离”受害者,他亦连声说好。

  隔一天,盛小海就见爸忙碌起来了,而且一连几天没跟他照过面儿。小海知道,别看爸平时在家里喜欢玩“鬼推磨”,若是上面发了话,可是“军令如山倒”不敢含糊了,这“市长信箱”真管用!
  长脚说,工棚里的加工场都被取缔了,这是他这些天来的亲眼目睹,听说是工商与环保的联合行动。
  胖仔不无遗憾地说,城里小吃摊少了许多,尽管他对鸭腿之类已经少了许多的胃口。
  一想到市长信箱这么灵验,他们都很兴奋。可又过了许多天,那讨厌的气味儿却仍未销声匿迹,而且怪得很:白天不易觉察,夜间就厉害了。天气渐渐热了,为了凉快些,夜里就得打开窗户睡觉。于是盛小海夜间常常被那奇怪的气味闹醒,小海琢磨,这象是一种铁锈的味儿,又象他某次去医院感受到的硼砂和紫药水的味儿,而且比以前厉害得多!
  星期天,小海在维坊工作的舅舅过来了,舅舅给他带来了一只美丽的风筝。他那儿每年都举办国际风筝节,这是他前些时在风筝节上买的,是给盛小海的礼物哩!盛小海高兴极了,马上把纷扰了许多天的气味丢到脑后,高高兴兴地邀了胖仔和长脚去放风筝。
  市区内磕磕伴伴的东西太多了,他们决定去市郊,那儿天朗风顺,一望无际,应是理想的所在。
  他们又到了市郊那条河浜旁,河面上再没有狼藉的杂物,显得很干净了,那工棚里也没有鸭子的噪叫和刺鼻的臭味了,他们心里更加舒畅了。他们选了一块空场,打点着放飞风筝。
  这是一只折叠式风筝,舅舅也许为便于携带选中了它。盛小海一层一层打开,哟,差不多有盛小海的胸口那么高,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还有两条长长的彩色尾巴,在城郊的凉风中立即飞舞起来。一大陀尼龙线儿“盘踞”在一个巴掌大的塑质轱辘圈上,它牵引着风筝,能让风筝飞上天去而不逃走。
  长脚个儿大一些,跑动又快,小海让长脚擎着轱辘圈儿,等会儿通过他的跑动,拉动风筝飞翔。他与胖仔一人一边拿护风筝。放开一定的距离,只听小海一声“准备”!长脚便高擎轱辘圈儿;又听一声:“放!”长脚便快跑起来。于是,风筝借着风势,袅袅地向天上飞。长脚一边走一边开动轱辘圈儿里的机关,辚辚声中线儿逐步放长,高了,高了,长脚再不跑动,只是放线,风筝越飞越高。长脚很过瘾了,就让盛小海放线。小海就接过了轱辘圈儿,又放。越到高空,风筝越是得力,一边高飞一边在天空中点头摆尾,煞是快活。
  胖仔心里也痒痒的,看看轱辘圈儿里线不多了,吵着嚷着:也给我放一会儿!也给我放一会儿。那风筝越飞越高,跟盛小海掰着劲儿,一忽儿还“人高马大”的,现在就变成蒲扇大小了,小海感到有点吃力了,说一声当心一点,就把轱辘圈儿让给了胖仔,胖仔也觉得有点沉,但他兴奋着哩!他把轱辘圈儿上的机关一拨,那圈儿就象风车似地放动尼龙线儿。风筝在高空中,越高越是得劲,这时候,天老爷象跟胖仔开玩笑似的,风忽然又大了些,风筝愈是张狂了,跟胖仔就象“拔河”似的,胖仔一时有点发慌了,说时迟那时快,小海拦腰抱住了站脚不住的胖仔,长脚也赶忙抢着去煞住轱辘圈儿上的“机关”,手忙脚乱中,那线儿却从“机关”处断了,脱了线的风筝借着风势毫无商量的向远处飞去了。

  三个人都呆住了。看着那蒲扇儿一般大小的风筝翻过身来,悠悠地向远方飘去了。
  长脚说一声:追!拔腿就往风筝飞去的方向快跑,小海、胖仔也猛然醒悟,跟着长脚一同追赶。
  风筝越飘越远,一忽儿就从天空中消失了,三个人沿着风筝飞去的方向一个劲地往前追赶。
  正是午后的辰光,前面都是一片庄稼地,间或有一些农舍座落在田野上。他们循着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向前飞跑,不时惊起沟壑间孵卧的野鸟,前去三、五里地就是长江了,江边很少人烟,风筝不会被路人捡走,一定会在江边的芦荡间静静地等候着他们。
  他们跑啊跑啊,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越跑路越难走了,前面都是一些沟河港汊,快接近江边了,他们一边艰难地向前跋涉,一边东张西望寻找飘落的彩色风筝。
  此刻,一股呛人的气味随着江风飘来,小海感到那是多么熟悉的气味啊,那种铁锈味,那种硼砂和紫药水味儿,尤其强烈了,让人鼻头里产生一种森森的寒气,直钻到心底里去。
  长脚大叫一声:啊哟,找到了!长脚个儿高,风摆芦苇中,他看见有红的蓝的色彩在芦苇的缝隙间映现。盛小海和胖仔看不见,那个方向没有路,只有一条路通向江堤。于是他们就先向江堤跑去。
  他们的视野终于开阔了,哪是什么风筝呀!芦苇掩映中原来是一长排厂房,影影绰绰地挨在宽阔高大的江堤下,红色的土泥砖,天蓝色的彩钢瓦,一根根高大的烟囱竖立其间,就象维吾尔族姑娘的辫子那样多。于是,他们都闻到了那一般呛人的气味。但没见那一根烟囱在冒烟吐气儿。
  走近第一座厂房,只见厂区宽宽的场地上,一只大池子,用硕大的塑料薄膜遮住,池子露出一角,两个工人用木棒在水池搅动,一片浓浓的白雾从水池冲腾出来,于是呛鼻的气味弥漫开来。三个人不由都捂住了鼻头。
  一个老人走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空荡荡的鱼篓,是江边的渔夫哩。他们就问:老爷爷捕着鱼了吗!老人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胡子抖抖地大骂,哪来的鱼儿,都叫这帮断子绝孙的化工厂糟塌了!你们看那江堤下,老人指着一处地方,只见一根污水管道,直通江边,管道里汩汩地排放着黑色的污水。那刺鼻的气味又在江面扩散开来,老人说:这一带鱼儿快绝迹了。
  老人见他们一次一次地捂住鼻头,又长喘一口气说:城里人不是闹气味么,这些狗日的,白天不敢大弄了,你们看烟囱都净净的,不冒烟儿,到了晚上,没一根烟囱息火,够城里人受的了!
  盛小海看着老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他再不想找风筝了,折腾了这么些时候的气味,又强烈地挑逗着他,他今天终于寻到了根。他现在要找的是他的爸爸。
  胖仔说:“事实证明,环保局虽然官儿大,但没居委会能办事儿!”
  长脚却反驳胖仔:不能这么说,这么多工厂,一准是市里的规划哩,环保局的官儿,有这么大权儿管么?
  盛小海觉得长脚说得有道理,三个人一商量,觉得还是老办法:给市长发电“伊妹儿!”

  奇迹终于没有出现。
  许多天来,那让人恐怖的气味儿从来也没有停歇过,尤其到了夜间,那可怕的气味儿就大肆入侵到城里来了,盛小海知道,那是化工厂的烟囱在冒毒气儿了。
  有一次,盛小海终于忍不住了,开门见山地对爸说:这气味儿是化工厂在放毒哩!
  爸吃了一惊:别瞎说,你是说江边的化工区么,那是市里的招商引资项目,是市长工程,市里很重视,隔三差五地去查污染,样样都达标哩!
  妈这回完全站到小海一边了,她也愤愤地说:鸡鸭杀光了,环境治理了,气味却越来越厉害,不是化工厂还会是谁!现在满城的百姓都在议论这气味儿了,都说是化工厂的,真是他们造的孽,可就毒啦!
  爸却仍是不以为然,他说:别大惊小怪了,市里对这气味儿也很重视,也在寻根摸底儿,市长已亲自联系,请省里的专家组来调查这气味儿,要查出它的根子,治理他。
  爸总是能摆出一套一套官方的话儿,让人无法置辩。但压根儿说服不了盛小海。小海说:你们暗访过吗,这些工厂,白天一副面孔,晚上一副鬼脸;假日里,你们休息的时候,他们向长江里排放着什么?这些你们都不知道吗?盛小海理直气壮地说,因为他从妈的口吻里知道城里的老百姓也都在关心着这气味的事儿,而不是他和胖仔、长脚的“创造“。
  爸看着小海认真的样儿,笑了。他说:不是说了是市长管着这事儿吗,不是已经请省里的专家来调查了吗,他们后天就到了,这些事儿有大人们管着,你们是学习、读书、长知识儿,别操心这闲事儿。
  小海从话里领悟,市长还是收到了他们的“伊妹儿”,不然不会亲自联系“专家组”什么的,好吧,就看专家组的调查吧,小海暂时拭目以待吧!
  盛小海把这件事儿告诉了胖仔和长脚,胖仔和长脚也觉得“伊妹儿”起了作用。希望的火苗儿也“毕毕”燃烧起来了。
  说也奇怪,第二天,那气味儿忽然就收敛了许多。夜间,也鬼使神差地忽然不再扰人,以后听说市长亲自委托小海爸带着“专家组”还有一些“反响比较大”的群众代表,一同去寻找气味儿,他们首先到了化工区,烟囱不冒烟儿,车间的气味儿降到了最低,流到长江的污水也是已经过处理的“净水”;然后又到了昔日的禽类加工场。这里已经成了民工宿舍,宿舍也已喷了香水之类的,不再臭烘烘;接着又到了居民区,一片城市的卫生景象,气味早溜没烟儿了。
  还是专家有高见,专家说:这个城市很注重卫生,多年来生活垃圾都能到城外去作掩埋处理,随着气候的变化,这些气味儿是垃圾发酵的缘故,对人体没有明显的危害。群众代表被小海爸他们招待了豪华巴士,城里城外兜了一天,也提不出任何异议,于是“气味无害说"成了省专家组调查的结论。
  于是,这气味儿就成了无法排除的“自然现象”。盛小海觉得很不是滋味,那汩汩入江的污水,那老渔民的愤怒,这一切,比毒气还要激烈地煎熬着他,盛小海很不甘心。
  有一个星期天,小海拿了爸的相机,一个人悄悄地跑到了江边,他摄下了一幢幢化工厂房,摄下了江边淌放着的污水,又写下了一封好长好长的信。他事后得知。省里的所谓专家组都是爸的同行,这些大人们已经让人摸不准了,他要把信件和物证寄给省里的领导,寄到北京去。
  这事儿,他没有告诉爸,没有告诉妈,也没有告诉胖仔和长脚,他也知道,这是份外事哩,他就悄悄地做了这些事儿。
  这一切,很秘密,然后,他就不吭气儿的等待着,等待着,他想,应该是有回音的,他耐心地等待着……
  这气味儿很顽固,现在还笼罩在这座江边小城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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