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晨我刚进教室,王欣就趴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林清,最新消息,咱们的头儿今儿请了假,他家的新房要上梁.这回咱们可以自由自由喽!"
　　"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愣..
　　"我一进校门,就遇上了罗老师,他叮咛我要乖乖来着."
　　叮呤呤——上早读了,今儿该读语文,我拿出了课本.
　　门一响,进来一位老师.他戴着近视眼镜,穿着灰色西装,黑皮鞋亮亮的,满精神.他就是贾老师,师范毕业的,教我们语文.
　　王欣赶紧溜回了座位.
　　贾老师朝同学们摆了摆手.读书声渐渐地没了.
　　贾老师掠了一下头发,微笑着,声音琅琅道:"大家知道吗 1849年5
　　月4日,艾奇逊当了一天的美国总统.为什么呢？因为前任总统离任,后任总统决定下一天也就是星期一就职.国家不能没有领导人,哪怕是星期天的24小时也不行.所以,根据继承总统职务的顺序,参议院临时议长,参议员艾奇逊接任该职务.后来,当人们问他,在当总统期间干了些什么。他说, 因为国会工作已使他筋疲力尽,所以,执行最高行政长官的任期中,一直在睡觉哩!"
　　哈哈哈——一阵笑声.我皱了皱眉头,感到莫名其妙,贾老师讲这个干啥呢
　　"同学们,你们的班主任罗老师请了假,我来代理一天的’总统’.当然,我不愿意睡觉,也不愿意占着茅坑不拉屎,我愿意充分施展我的权力,当个受人欢迎的’总统’!"
　　一阵叫好声,有人拍着桌子表示欢迎.
　　"说心里话,你们班太乱,班主任在时好得不得了,班主任不在又坏得没法提.平时我连上课都不愿来,况且学校还嫌我太年轻,不让我当班主任.
　　今儿既然上了这个台,我就要当得像个样儿.现在,大家一人拿一张纸片儿, 写写你们喜欢怎样的班主任,后边不署名也行."
　　好些听话的都拿起笔,沙沙写着,连我周围的几个"死党"也看着我,
　　用目光请示我.我压低嗓门说:"少信这一套.哪个老师不是先甜后辣不写,小心抓住把柄!"
　　结果人家贾老师手里还是有了一大把纸条儿,他让我们先读书,他自个儿在讲台上仔细看着纸条儿.
　　临下课时,他说:"同学们的意见很好.比如要老师信任学生,别把大家当三岁小孩,对准都一样不偏心眼……好,我宣布我的纪律:一,自习不
　　准乱跑,违者罚站;二,自习不准大声说话,违者罚读一厚本书;三,我不蹲班监督,可我随时到班里转.谁犯到手里,由我惩罚."
　　胡宁叫道:"贾老师,怎么全是罚呀"贾老师说:"教育不是万能的."接着又问大家,"我的要求,大家能不能做到 "
　　"能!"像比赛谁声儿大似的,同学们齐声吼着.
　　我鼻子哼了一声,你不蹲班,试试吧!我们班是属耗子的,就这德性, 老师一年级就惯成了这毛病,自习班主任坐在讲台上,教室里静得像没有人, 班主任"老猫"一不在,教室里像耗子过年,像蜂窝里捅了一扁担.
　　你能改好这个班吗

二

　　上了自习,我故意东游西逛,打前边跑到后边,又从后边跑到前边.我想让贾老师抓住,试试他的软硬.不知他是像罗老师那样刀子嘴豆腐心,还是刀响娃叫唤,动真格的门外传来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嚓嚓声,那几个比耗子还胆小的,赶紧溜回了座位.我呢,大摇大摆,迈着八字步,在讲台边儿溜达着.
　　同学们轻轻笑了.
　　我猜测,"总统"准是倚着门框,像老猫逮着耗子那般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你站在原地,不要动!"身后,果然传来贾老师的声音.
　　"我压根儿就不想动."我轻轻回了一句,同学当中爆出几声压抑不住的笑声.
　　"你听见早读我宣布的纪律吗 "
　　"听见了,还能背出来."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 "
　　"问道数学题."我胡谄着.
　　我偷偷扭过头,看见贾老师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教室,落在杨虹身上. "杨虹,你是班长,你说,林清自习常跑呢,还是只跑了这一次"贾老师还是微笑着.
　　杨虹站起来,脸憋得通红,两只手也不知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
　　我知道,杨虹是头号专实人,不会说啥的,就歪着头,颇有几分得意地看着这出戏,看戏咋收场哩.
　　贾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一倍:"杨虹,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杨虹抹了一把额上沁出的冷汗,嘴唇翕动了老半天,才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我……我……他只……跑了这一回."
　　"不,我常跑,每一节自习都跑."我摆出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架式,故意让杨虹难堪,给"总统"出难题.
　　"好,敢作敢为,像个男子汉,我欣赏你这种勇气!"贾老师很有几分激动,"杨虹同学身为班长,当老好人,这样行吗　　可林清同学有勇气承认错误.现在我任命,林清为我这一天的代理班长,杨虹先休息一天."
　　哗啦啦——一阵掌声,那是"死党"们带头拍的.
　　我脑子里乱了.真没想到,这个"总统"可真够绝的,不光没处罚我,还让我当官儿.虽说小学我一直当干部,在现今的班里挺有威信,那些调皮捣蛋的也听我指挥,可罗老师嫌我爱惹事,不太听话,不常"汇报",不让我干.还说,宁要不管事的老好人,也不……我憋了一股劲儿,才故意"指挥"别人捣乱的.今儿贾老师……这能行吗
　　我犹豫着,看着贾老师.
　　"你不敢吗 "贾老师的目光透过镜片儿,挑战似地望着我.
　　"敢!敢!"我也来了劲儿,"为什么不敢 我还要干得漂漂亮亮的,
　　让他们瞧瞧."
　　"好,我欣赏你这股劲儿.我宁要一个有能力有缺点的干部,也不要只能管住自个儿,却没有能力的老好人."他再一次向大家宣布:"从现在起,林清是我的全权代表,负责执行我的命令!"

三

　　下了自习,我叫上那几个"死党",跑到操场角落的乒乓球案那儿.看上去我们像在打乒乓球,实际上是在开一个秘密会议.我发了个球,低声说:"哥儿们,士为知己者用.既然贾’总统’够意思,信任咱,咱就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对不对 "
　　"对着哩."王欣头一个响应,"罗老师把咱当危险人物,把咱们专门排到后边儿,咱才故意跟他过不去,其实,谁不想学好呢."
　　胡宁拍着胸脯,撂出一串,"豪言壮语":"行!咱们要让他们看看,咱们没有一个是白吃干饭的,没有一个是孬种!"
　　"闲话少说."我抓住乒乓球,掏出几颗糖,一人扔给一颗,下达了"指示".我喜欢在开玩笑,打打闹闹的时候,指挥"死党",让他们干事儿.
　　"王欣,你今儿上自习故意乱跑."
　　"为哈 贾老师不是……"
　　我用手比刀:"杀鸡给猴看呗."
　　"噢,这能显示你是六亲不认的铁包公."王欣这才恍然在大悟.
　　"胡宁,你去专门找干部吵架,最好找容易上火的.我要他们看看我的
　　厉害."
　　"行,包在我身上."
　　又上了自习,我们跑进了教室,我先站在讲台边儿,补了那回惩罚.接 着,按照商定的计策,先抓住乱跑的王欣,罚他站了老半天.他装作很委屈,我偏偏板着脸,钉是钉卯是卯,一点不留情面,发了一通火儿,王欣像模像样地流下了眼泪.接着,胡宁又和一个干部吵架,当然,我找了本《安徒生 童话选》,让他读了几篇,嗓子沙哑了才罢休.
　　这下子,可真起了作用.你想想,我对"死党"都如此严厉,何况别人!
　　自习课静极了.贾老师不来转悠,教室里也没人敢乱跑,没人高声说话,只
　　能听见笔在纸上沙沙的声响,像蚕吃桑叶儿.
　　快放午学时,大喇叭里忽然通知要打扫卫生,迎接学校检查.贾老师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冲我点点头.
　　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叫我布置哩.
　　我站在讲台上,掏出粉笔头儿,一边飞快写着,一边安排.
　　"杨虹,你跟陈平去扫厕所!"
　　杨虹她们去了,她俩顶老实,不怕脏,干这号活儿连看也不用去看,准没挑剔的."王欣,胡宁,王良,你们几个去帮大队辅导员打扫房子!"
　　我有我的打算,大队辅导员负责检查,我们派人一"风格",头一个印象准好,加上王欣又会胡吹乱扯,宣传宣传,当然就……
　　我派女生擦玻璃,墙围,桌子,让男生扫清洁区,清理垃圾.各干各的, 分片包干,谁干完谁休息.
　　我没有像杨虹以往那样,罗老师布置好,她带头干,黑水汗流,还常常上不了名次.我背操着手,巡回检查,发现露掉的地方,没有留意的死角, 赶紧派人清理.
　　贾老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上晚自习前,他告诉我,我们班的卫生得了第一名,明天要在全校表扬.我心里美滋滋的,比得了100分还高兴.

四

　　上了晚自习,贾老师来了.
　　他问:"大家作业写完了吗 "
　　"完了,早就做完了."真的,我们一天就那几门课,就有四五节自习,
　　哪能做不完呢
　　贾老师抓起一截粉笔,面对黑板,刷刷刷写下3个字——学会玩.
　　玩还用学　　同学们一阵议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啥药贾老师两手支着讲桌,微笑着面对大家:"大家一定感到挺可笑,谁不
　　会玩儿呀.男孩会斗鸡会打三角.女孩会抓骨头踢毽子.可谁会玩既有趣而
　　又有益于增长知识开发智力的’玩’呢 "
　　同学们都卡了壳儿,说真的,正儿八经的"玩"我们确实会的太少太少了.
　　贾老师说:"现在找出个谜语,请大家猜.早上捆上跑了,夜晚解开倒了,打一种动物."
　　王欣先忍不住:"牛,套上犁跑,天黑睡觉."
　　贾老师摇摇头.
　　胡宁又抢着答:"狗一松链子跑,可倒……"
　　贾老师又摇摇头.
　　我抓着脑壳,想呀想呀.捆上……绑上……穿上……早晨……解开……
　　倒下……睡下.对,是……我心里一动,立即大声叫着:"老师,是人,是人!早晨穿衣下地,夜晚脱衣睡觉."
　　贾老师点点头,说:"林清,猜对了.下面咱们做一个游戏,每个人找张纸片,写上自己认为最难最有趣的问题,交给林清.然后,大家一个一个来抽.抽到啥回答啥问题,答不上来就唱歌儿."
　　同学们挺兴奋,赶紧撕了纸片写问题,我也写了一张,夹在收起来的纸条儿当中.
　　贾老师带头抽,找出一张纸条儿,一看,脸红了:"这个……这个……"
　　王欣喊着:"什么 念呀."
　　"瞎胡闹,写的是:你有对象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贾老师看了我一眼,"你是不是作弊哩,故意让我抽了这张儿."
　　我赶紧笑着摇手:"不是,我真想作弊哩,想让你别抽那个,可你却偏偏抽走了."
　　胡宁起哄:"老师不说行不行 "
　　"不行——!"几十个嗓门一齐喊.
　　"好吧,其实没啥不好意思的.我没对象,也不打算现在谈恋爱.我想跟你们一样好好学几年,自修成大学水平.要不,以后就跟不上时代喽!"
　　有人笑,有人拍手,气氛真够热烈的.
　　我叫着:"不行,还得唱个歌儿,你不是说答不上来唱歌吗?你顶多算 答了一半."
　　"唱个《少年壮志不言愁》."有人点歌.
　　"行,我还会学电视里那佯的."贾老师运了运气,整整衣裳,活动活
　　动手腕儿,两手半握拳放在胸前,像歌唱家的架式唱起来:
　　几度风雨几度春秋,
　　风霜雪雨搏激流.
　　历尽苦难痴心不改,
　　少年壮志不言愁.
　　……
　　老师的嗓子太难听了,像破锣,可同学们都跟着哼,确实叫人浑身来劲 儿.
　　好一首歌儿哟.
　　刚一唱毕,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久久不息.同学们叫着:"再来一个——!" 贾老师摆摆手:"不行,不能让我一个人包场,净唱独角戏,下面继续
　　抽条儿."
　　轮到胡宁抽了,他把纸条儿捧在手里,念道:"你喜欢罗老师还是喜欢贾老师 "
　　胡宁想也没想:"我喜欢贾老师,因为他没架子,相信同学,有绝招儿."
　　好多同学跟着喊:"对呀,对呀."
　　贾老师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郑重地说:"不能这么说,同学们,罗老师是你们的老师,也当过我的老师.你知道吗 他家姓’农’,一头沉,春种秋收,忙得要命,可为了你们,很少请过假,病了也坚持上课蹲自习.这不,连盖房也只请了一天假,他老了……"
　　教室里一片寂静.
　　叮铃铃——下自习铃响了.
　　贾老师笑着说:"放学了,我的’总统’期满了,我下台了.再见,谢谢大家."
　　贾老师走下讲台,缓缓出了教室.奇怪的是,一听铃声,没有一个人像往常那样,打冲锋似地往外冲,都傻傻地坐在那儿,好像在等着啥.大家全用目光瞄着我.
　　我知道该怎么办.

五

　　圆月当空,四处跟白天一样亮堂.
　　下了教学楼,杨虹叫住了我.
　　"啥事 "我收住脚,扭过头.
　　"我想跟罗老师建议,让你当班长,我干不了.行不 "杨虹真诚地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拿不定主意.这会不会让人说,我有官瘾,有野心呢?还是听听贾老师的意见吧.我们几个踏着月光,穿过花园,来到贾老师门前.
　　窗里亮着灯.
　　我敲了敲门.
　　贾老师正坐在灯下备课,见是我们,诧异地问:"怎么还不回家 "
　　我捧出大家委托送来的信,递给贾老师.
　　信上写着——
　　"总统"老师:
　　我们强烈要求你担任我们的班主任.罗老师是好老师,可我们喜欢你当班主任,你就给我们当吧,求求你!!!
　　签名(45人)
　　×年×月×日
　　老师看毕,在屋子里踱着步.
　　"老师,你敢吗 "我用他看我那样的目光看他.他看到了我的目光, 迟疑了一下,终于说:"敢.我明天申请当你们的班主任,好吗 "
　　我们齐声说好.
　　"你呢 "贾老师的目光投向我.
　　我瞥了一眼杨虹,挺挺胸脯:"我明天就跟罗老师说,我要当班长,我 能当好."
　　"好,我们明天都去说."贾老师看着我们,我们看着贾老师,谁也没有再说话.
　　我们都在想着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