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川这个有着独特自然与人文景致的地方,儿童文学作家李开杰在90年代以来以平淡静默的写作姿态在少年小说领域开辟出一 片天空。深切的人文关怀意识与真切的童年生命体验是他艺术表达的主体内容,质朴的平民视角与此相辅相成,建构了其作品朴实无 华的外表与坚硬饱满的精神内质浑然一体的融合。 从文体看,李开杰的创作在儿童现实小说一类。现实小说与幻想文学是儿童文学的两大重要板块。不同于幻想文学,现实小说反映 真实的生活世界与事件,与可见的物质空间里的人的存在,在童年的艺术视景内覆盖人生的各个领域,“应对人生境况的所有方面都 应该在当代的儿童文学中找到” ,儿童现实小说因为其充分的时代性、强烈 的现实感、广阔的生活面、突出的问题域赢得了孩子,甚至大人的喜爱。李开杰的现实小说创作自成一体。 叙事视角直接是作家价值立场的结果,李开杰所选择的平民视角,是他人本主义情怀的艺术客观化。这一视角在三个维度上展开叙 述,一是底层儿童的生存状况,由他们卑微而具体的一段童年时光来拷问生活的质性内涵;二是纯真童年成长历程的细节感动,孩子 在一路的跌打碰撞、欢歌笑语中感悟生命,理解生活;三是成人介入儿童世界后所体认的道德生活的悲剧性与悖论性。三个维度各有 所长,相得益彰,共同基于沉静平实的艺术感觉而实现了对生活表现的深切。 一、长大了的“汤圆” 对底层少年儿童生存境遇的关注是李开杰文学精神追求的重要指向,这构成他创作现实主义关怀的根本。在忧虑的目光中走进底层 孩子的生活世界,关切并耐心呈现这些处于“存在的被遗忘”状态的少年人的生活历程,在审美直观性之外探索作品隐义的可能性, 是作家这部分创作的特点。 儿童文学家是童年生命的守卫者,李开杰自觉实践着这个理想价值,“汤圆”形象是这一实践的产物。“汤圆”是同名小说《汤圆 》的主人公,一个以摸包为职业的农村少年,14岁时便进了少管所。这是一个卑微的底层少年人令人辛酸的成长故事。在处理这个题 材时,作家用力在平民化一般视角下的客观描摹,文字自然游走于主人公汤圆的生活经历,他平凡也自足的内心世界。汤圆在小学未 毕业时就被父亲逼迫辍学了,从此也就告别了课堂,与给他欢乐与浪漫感觉的书本,进城当上了小偷,风光了一阵后进了少管所。这 一切的转变似乎顺理成章,简单的人生过程,都经不起过多的微言大义的分析,汤圆就是这样的长大了。“每一成年人,不管是领导 人还是追随者,是豪杰还是群众,都曾是儿童,都曾是渺小的。” 但渺小的 童年生命迟早都要长大,在岁月的淘洗中,最终人群分化,人们之间的距离间离了,他们开始了不同社会位置的大人生活。甚至还没 有明白童年的意味,还没深思熟虑一次再来决定,“汤圆”已经长大了。一次性人生际遇的悄然改变,无限美好未来的断然丢弃,在 “汤圆”普通而典型的人生轨迹中,我们慨叹“成长”的实有内涵。 “小说对普通人日常生活的深切关注,似乎依赖于两个重要的基本条件——社会必须高度重视每一个人的价值,由此将其视为严肃 文学的合适的主体;普通人的信念和行为必须有足够充分的多样性,对其所作的详细解释应能引起另一些普通人——小说的读者—— 的兴趣。” 比之大人,儿童本来就更为普通弱小,他们是文学表现与服务的 最后一个群体,而普通、底层儿童,所被关注的可能与程度就更为低下了。“高度重视每一个儿童的价值”这一理想目标还尚须时日 ,儿童文学家有义务与责任引领社会实现儿童观的全面解放。因此,普通儿童作为“严肃文学的合适的主体”就是一个有待拓展的文 学实践与理论话题。据实际生活情形看来,由于不同的社会、文化、家庭背景,普通孩子生活世界的内容、信念和行为着实有着巨大 的差异与足够充分的多样性,儿童文学家对此的详细解释任务是艰巨的。“汤圆”形象是这种努力的一个结果。 儿童文学是快乐的文学,除去这个被人们广为接受的文学理念外,我们必须强调儿童文学对孩子的社会认知、教育功能。通过阅读 ,儿童有望经验他们所不知的现实生活世界,进入那些陌生的生活场景,感知同情平凡人世界的点点滴滴,丰富内心体验,理解并宽 容他人,同时培植对于社会的基本信任感,形成健全的人格。“人格乃是在人类有机体准备被驱动、准备意识到、准备在与范围逐渐 扩大的有意义的个人和公共机构发生交互作用的各种预定步骤中发展而成的。” 儿童文学是孩子在社会实践之外的交互作用对象,它直接发生于孩子的精神范畴,与社会实践交往互为补充,是建构孩子健康人 格所必须的营养成分。这是因为一方面较之现实时空因素对人活动的限制,孩子在文学世界中可以自由接触博大宽广的世界,这是现 实之途永远无法实现的;其次是比之社会实践交往形式的随意性,目的达成的不确定性,儿童文学则表现出意义生成的恒定性。因为 每部作品都完整提供了一个生活世界,不是散乱的,碎片的,“完整”最重要的含义是指作品确定的价值观。儿童文学是成人为孩子 创造的文学,是帮助孩子成长的文学。无论以何种形式表现,成人不可能在儿童文学中消失。这就出现了绕有趣味的阅读现象,孩子 与文学中的世界对话,里面却一直有一个成人,站在他的面前,或背后,或距离稍远一些,注视并保护着他,必要的时候提醒他,暗 示他。这个成人一直统领着故事里的世界,使得孩子与它的交往保持在一个有利的航向上而不偏离。这就是儿童文学何以成就孩子健 康人格的原因。 回到“汤圆”。李开杰通过这个故事试图展现的是一种孩子的生活,这种生活真实存在而并不鲜见。在汤圆走向歧途的过程中,外 力(主要是家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如果汤圆能顺利读书,继续接受教育,也许他的人生就是另外的结果。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被 过早地推向了社会,在城市流浪了8个月,以摸包为生,一步步深入歧途。从故事表层的警示意义来看,李开杰提出的是一个重要的 社会问题。这个问题以“文学性”的方式诉诸于孩子、大人,我们可以将目光投向这通常被忽视了的社会一隅。特别是孩子,他们可 以在故事的悉心讲述中观看同样是孩子的汤圆。“当代现实主义小说会帮助孩子扩展和拓深同情心,从一个新的视角来看世界。” 作品所以能实现这一点,在于作家以平民的视角进入了汤圆的世界,真切地关 怀了一个小人物如何从善走向恶的细微进程,孩子在认知与理解、同情与感动中明白成长的意义,在对他人的确证中找回自我,发展 自我。 但《汤圆》的意义却绝不止于社会问题小说的简单定位,它是李开杰对人类生活的勘探。米兰·昆德拉说,“人的大地是无经验的 地球” 。我们都是一次性走过,行走的路径与看见的风景各不相同,但出发 时的无经验性却是人人共有的,最终生命的口袋被自己装满了不同的果实,甜的,酸的,涩的,苦的……如果跳出存在之境观看这一 切,着实是令人惊异的现象。10多岁的汤圆在还没有为未来的人生之路穿好行装时,就将稚嫩的身躯轻易地抛给了大地,满身伤痕地 迎接了长大的仪式。尽管在痛楚的现实中有追悔、改过的念头,但汤圆还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了。在人生苦感的咀嚼中守望着美 好童年的若干记忆,生命失落与浪漫诗意背离而和谐地统一,人就这样尴尬地活着。小小的汤圆能说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吗?我们 也又何尝能够阐释得清楚?在少管所服四年刑期的汤圆第一天拿到语文课本时,翻遍了也没有找到那首给予他童年浪漫感觉的诗篇《 瀑布》,然后用了三个黄昏,终于将这首淡忘很久仍然喜欢万分的诗完整地回忆出来了: “还没看见瀑布,先听见瀑布的声音,好像叠叠的浪涌上岸滩,又像阵阵的风吹过松林。 山路忽然一转,啊,看见了瀑布的全身,好伟大呀,一座珍珠的屏。千丈青山衬着一道白银。时时来一阵风,把它吹得如烟,如雾 ,如尘。” 美的瀑布慰藉了汤圆幼小而饱受伤痕的心灵,也震惊了我们。审美张力产生于艺术对象中不协调的经验与相互矛盾的关系,李开杰 自如的艺术感觉处理成功了这一点,沉闷压抑的现实融合了清澈至纯的意象,调动了我们生命体验的整个意识,“真正的审美经验, 就来自于欣赏者以自己内在储藏中最深层的东西去触动或拥抱审美对象之最深层的东西。” 小说至此以全部落实了这一点,对生活的勘探实现于审美经验的全部奥秘。14岁的男孩汤圆,怔怔地坐在那里,沉 浸在诗歌的意象宇宙里。他已经长大了。这就是我们在阅读的震撼中所知解到的小说的内在真实性。 二、真切的童年生命体验 李开杰写出了当代少年人真切的童年生命体验,这是他平民的儿童文学视角开掘的另一成果。 “作家的职能是使得无人不知世界,无人能说世界与他无关。” 套用萨特 的这句话,我们可以说,儿童文学家的职能就是使得无人不知儿童世界,无人能说儿童世界与他无关。儿童文学“世界”图景的展示 都有恒定的语境——童年,儿童文学家都在这个意义视景内发言,其文字表现先在的价值倾向在儿童世界的发现与揭示。作家在多大 程度上开垦了这个世界的多样性,在多少可能性中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有机整体性,就是判断他创作风格与成绩的主要标准了。 李开杰关注少年人“自我”的发展过程,他在颇具吸引力的故事情境中多侧面诠释了发展图式的内容——从“唯我性自我向人际性 自我的过渡” 情状。抽象深奥的自我心理学一旦还原于具象的生活与文学则 即刻变得清晰透明起来,面对作品中少年人灵动飞扬的生命体验,阅读感受的审美愉悦纯粹而深刻,“发展的自我”所具有的意义的 内力便获得充分的认识。李开杰以文学性抵达了对儿童世界的认知与揭示,他对真切的童年生命体验的潜心反映,是其自觉的儿童文 学理念的审美具体化。 女儿“睿睿”是这部分创作的视点中心,以她的生活视界构架作品的主体叙事,这种艺术选择很大程度是基于自然的现实生活,现 实中女儿自在丰富的童年经验是触动作家灵感的最好动力。李开杰素朴地利用了这一资源,这种视点最显著的审美效果是浓郁的生活 性饱和着真切的情感,构成了阅读体验中的感动,使得精神指向常见的事物并意欲趋向更进一步的了解,睿睿和她的世界激起了我们 的审美情感。 感动之一在当代少年人“自我”的形成过程。这种过程就是我们上述指出的从唯我性自我向人际性自我的过渡。在唯我阶段,儿童 为自尊、自卑、自大等所左右,一般不会考虑到他人的存在。这样的自我强调的是独立和分化,而非包容和归属。而人际的自我是一 种共享的自我,他人的成分在自我中占居极大的比重,这时的自我包含了众多的声音,而且关注他人发出的声音。 李开杰在《睿睿和她的初三(1)班》这部作品中,对这个过程做了形象的演 示。作品写的是睿睿班上发生过的那些可歌可泣、可圈可点的故事,这些故事均以一个主要人物或一起主要事件串连,百年奥运,实 习老师小张,真诚的欢欢,能干的睿睿,自尊的张惠,流言的本相,睿睿的情感遭遇,足球赛的启示,主持人的风波,刘凯的光头, 幼稚的三哥……都是在生活的细流中汇出的故事,小小少年人的生活,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样子,令人感慨,啼笑皆非而又肃然起敬。 生活的滞重与常态弥盖不了在少年人心中激起的狂澜,正是在事件中,在社会性的文化存在中,在他人的透镜中,孩子们窥见了自己 的灵魂。他们长大了,一直愧对欢欢,小心谨慎地希望弥合她心中的伤痕,那是因为他们自我的私心伤了真诚的欢欢;好学的张惠被 一次考试的大规模作弊打击了,从此郁郁寡欢,失去了对学业的一切热忱,最后也被同化了。人性在面对重要利益时的贪婪在孩子的 世界里真实地被演绎着,这片原本纯净的森林被污染,我们甚至找不到元凶,直至它可以摧毁微乎其微的一两个反抗者。谁来维持人 性的正义,个体如何累积了巨大的他人而去攻击无辜的另一些个体,这是人间关系的一个元问题。孩子们在自我实践中感触思考,被 它的强力束缚而变得不自信;两个女孩间亲密的友谊竟被留言传扬,在丑的目光里,鲜花也是丑的,孩子们在自我灵魂的拷问中感知 到了人性的弱点;睿睿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庆祝晚会最合适的主持人,可是最终大家的担心不无道理,睿睿的自信损坏了晚会的效果, 尽管她很努力,在反思中睿睿诚恳地道歉了……这样的故事星星点点,在孩子们初三年级的生活中一幕幕掠过。他们在经历中必将深 刻地明白,在庞大的生活网络中,人人各各都是值得尊重的生命,自我的完善与发展永远不会是个人的事情,他人恒定地为自我人格 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是在共存中而获得自存的。心理活力的最基本先决条件,埃里克森命名为一种基本信任感 ,它是有活力的人格的柱石。这种基本信任感是由人生第一年体验而获得的对一个人自己和对世界的普遍态度,“信任”是对别人的 一种基本信赖,也是对一个人自己的一种基本信任感。 从出生起,个体在 他人的照料中获得了对人、对世界的基本信任感,此后的一生,生命就是在信任他人与赢得他人信任的双重保障中发展完善的。睿睿 和她的初三(1)班的同学,在成长的校园里慢慢明白了这个基本的生活道理。 “他人”生活在“睿睿”的世界里,“睿睿”也走进“他人”的生命中。后者的感动也是生活中耀眼的光束,李开杰记录了这样的 场景。所谓成人,就是丢失纯真而变得复杂起来,这样的简单定义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社会上大人们的人格正在萎缩变小,李开杰 发现了生活的这一滑稽面与荒诞处,他力图在儿童的视域内矫正与改变一些。于是,孩子的本真在大人冷漠的人际交往中活泛起来, 为“川南的冬日”,“凉凉的秋夜”,甚至于“黄昏”,这些冷色调的审美意象唤回了体贴与暖意。“爱是创造性的生命,是无穷的 、明亮的和温暖的、有放射性的能量。” 孩子将最自然纯真的爱给了大人 ,因此也便又创造了一个世界。在《川南的冬日》中,一个对生活失去了兴趣与信念的人,是在女孩偶然的关心下彻底改变生活态度 与方式的,爱是川南冬日里的生命之光;小睿在“黄昏两小时”里自己走访了所有的邻居,幼稚的行为包藏着浓浓的人间真情,可惜 多虑的大人太难跨越这人与人之间咫尺的距离(《黄昏两小时》);凉凉的秋夜里,曾为明星的唱歌阿姨孤独封闭在院落的一角,经 历了大起大落与过多的人情冷暖,忧郁闭锁了美妙的歌声,小睿这个虔诚的听众改变了这一切,她唤回了阿姨唱歌的热忱,真情,美 妙的歌声终于又飘扬在了屋里,飞出了窗外,凝聚了月光下被感动的听众,“月亮正好在这时挤出了云层,把充满凉意的清辉洒到这 个古朴美丽的院落里,于是许多人的脸上便可以看到亮亮的东西反射着月光”(《凉凉的秋夜》);大人世界养成的戒备心理已经是 世间可怕的痼疾,不是一时可以消除的,它的丑陋粉碎了老人在“雪白的水横枝”上寄托给孩子的全部人间真情,最后老人用方方正 正的墙将美丽的花隔离了世人,孩子的眼透视了这一切无奈,在大人的斥责声中,他们也是无力的,这是孩子进入大人世界后的另一 面真实(《雪白的水横枝》)……这一类小说是作家自我童真视角介入社会的结果,具有鲜明的批判性质。 三、尴尬的“我”与难解的生活 儿童文学中的大人形象是非常值得系统研究总结的课题,因为语境的特殊性,大人形象的审美内涵在儿童文学中别具特色。大人形 象的创造处理是儿童文学中的一个艺术机关,儿童文学作家都得面对这个问题。 在李开杰的作品中,大人形象也是绕有趣味的艺术设置,如《雪白的水横枝》中的老人,《蒋大汉》中的蒋大汉,《川南的冬日》 中的杨夹舌等等,这些故事层面的大人形象丰满,是童年叙事结构中重要的审美质素。但此处我们格外关注李开杰创作中那些以“我 ”的形态出现的大人形象,因为这类形象直接意指李开杰的儿童观,也是作家儿童文学价值观的主要发言者,由此产生的作品艺术内 涵丰饶,余韵十足。 “我”在作品中的存在有两种形态: 一是无形的“我”。他是作品的叙事者,但超然作品之外,鸟瞰着作品中的人生。比如《汤圆》,它是第三人称全知全能的叙事视 角,以“汤圆”或“他”的叙述口吻描述故事,但阅读感觉中明明有个“我”的存在,这个“我”作为他者在观看讲述着汤圆的故事 。这个“我”是一个大人形象,他虽没有在故事层出现,但却是作品审美结构层一个很重要的元素。“我”的观看视点,叙事情态模 式,价值立场等,都是传递作品审美韵味的关键因素。这个隐身的“我”介于故事与读者的距离中间,就像一个向导,指示给观众可 以欣赏的一片森林,但显然他是一个有目的的向导。 其次是有形的“我”。他明确出现在故事层,既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故事里的一个人物。这个“我”在故事里多数是老师,或者 家长,但无论身份何如,他都不同于一般的大人形象,他是孩子世界的发现者,揭示者,阐释者。他同情理解孩子,但又有明确的价 值指向,更关怀那些不为人注目的、一般的、平民气质的孩子。准确点说,这个“我”秉承平民化的价值立场,这与“汤圆”中的那 个“我”其实还是一致的,这也可以说是李开杰儿童文学创作的基本价值立场。 深切关心孩子成长的“我”的时时在场,是李开杰儿童文学人文精神表达的主要方式。正是这个“我”,探求了一系列与儿童生活 有关的意义事件,既试图在相关问题上为孩子的成长指明正确的思想路径与解决办法,也清楚地表达了对一些问题的困惑与无奈,还 有更重要的是勘探了生活某些层面的悖论存在,与无可解决的悲剧性。 《那件事很平常》是一个触及少年早恋的题材。叙述者“我”在老师生涯中所遇到的一起在家庭甚至学校都会掀起轩然大波的学生 早恋事件,最终被“我”巧妙地冷处理了,挽救了一个可能被学校与家庭抛弃的孩子。“我很想告诉他那件事情很平常,告诉他爱美 之心人皆有之,表达出对美的爱是一个人正常的权力。”这是“我”在与长大后的孩子相遇时想说的一段话。 《复读生》是又一篇关注小人物的作品。小说写一个家境、成绩都不好的复读生的故事,恰是这个在所有人眼里为坏孩子的复读生 在女生张雪遭遇困难时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通过这起事件赢得了同学的尊重,促使他在中考前彻底转变,努力学习,但终因5 分之差与中学失之交臂。“我”目睹了这个孩子艰难的转变过程,以及不可挽回的无奈结局。“如果能进中学,谁知道他会是什么样 子呢?要知道他只差那么5分,而且快毕业那段时间他曾经那样地抓扯过他的头发,那样地咬过他那支灰杆钢笔。”“我”总是这样 在“如果”的假设中询问自己,不忍孩子充满希望的可能性已被剥夺的残酷结局,如果,如果……如果更多的人这样发问的话,那些 导致这样的孩子不能健全发展的不明力量就会寻找出来,他们的未来就能好一些,但通常人们是遗忘他们的。 《棋手江波》是关于一个孩子学棋的故事。作品也是在细微处见真知的,这是李开杰创作的一个重要特点。因为“我”的重视与鼓 励,江波对象棋的热爱与迅速取得的成绩是令人惊讶的,但也是因为“我”不经意的疏忽大意,又使得江波远离象棋。孩子的确是塑 造培养出来的,成人在孩子的成长中扮演着太过重要的角色,教育进程的细节意义多数被大人忽略了,“我”在遗憾中反思着。 “我”总是在繁花世间中注目着孩子的生活,与他们因大人而产生的困扰。《美丽的金丝楠木》写一个少女心中美好梦想的破灭, 因为她目睹了妈妈对爸爸的背叛。李开杰在小说中很善于经营意象,而且核心意象会作为题旨反衬作家意欲鞭挞的东西,如上述的“ 雪白的水横枝”,以及本篇的“美丽的金丝楠木”,都是纯美意象对现实丑恶的昭示。少女最终走向了美丽的星星花一端的美丽的星 星湖,年轻生命的断送让人痛惜……《有个女孩》则是关注离异家庭对女孩心灵的巨大影响,对母爱的质朴向往令“我”震惊。 可以看出,正是在“我”平民视角的观照下,李开杰写下了系列的现实之作。在这个愈日被他发现的蕴藏着无限问题的儿童世界中 ,如果说他有时还能板起教师的身份教育一点什么的话,那倒不如说尴尬的他的无奈更为真实了。这种尴尬与对生活的难解在上述作 品中已经开始表现出来了,但是在下面的两个作品中,则最为显著。这是因为这两个作品揭示了人类道德生活的一个重要现象,或一 个典型特征。 《母女深情》又是“我”的教师身份叙事。罗小惠是我班上一个家境不好、身体瘦弱的女生,“我”因对于这个女孩的尊重与关心 赢得了她的信任。当关于罗小惠被她母亲冷落、生活处境艰难的传闻与现实阵阵逼袭“我”时,强烈的义愤促使我去捍卫罗小惠欢乐 的童年,在孩子面前激烈地责备了她的母亲。但意外的是,我的举动并没有换来孩子的感激,反为有乞求有哀怨有悲戚有伤感而含义 十分复杂的眼光,并在3天以后给老师交来一篇充满深情的《我的妈妈》的作文。“我”出于非常善良的愿望的行为,但却多么重地 伤害了一颗心,一颗在心中葆有圣洁母爱的幼小童心。 尽管这是发生在孩子世界里的事件,但已经触及了人类道德生活的悲剧性与悖论性。“道德生活的悲剧完全不在于善和恶、上帝与 魔鬼的冲突,这个悲剧首先在于一个善和另外一个善的冲突,一种价值和另外一种价值的冲突。” 无疑,《母女深情》中发生的是两种爱的价值冲突,教师对学生的爱,与孩子对母亲的爱,这 两种爱基于不同的价值判断立场而冲突了。被卷裹在这种悖论中的“我”,只有悔恨与对罗小惠更为在意的尊重。“我”的尴尬处境 引申了我们这样的疑问,面对孩子,成人究竟有多大的自由抑或是在何种可能范围内关爱孩子才能避免这类冲突,这是一个可以提出 的真命题,还是永远不得其解,我们都无以给出答案。 在《善良之谈》这篇小说中,“我”继续遭遇了更为逼问灵魂的事件。这是一起有关选送三好生的事件,被选中的学生可以直接保 送到重点中学读书,一次关系学生前途的机遇自然在班级、家庭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但无论面对多大的物质利益诱惑,在老师“我” 的价值天平上,砝码已倾向了家境贫寒而读书刻苦的罗小惠,尽管在资格上应该是各方面表现都优秀的学生李洁。“我”的理由是李 洁各方面的条件都优于罗小惠,她有更多的机会发展,而对罗小惠这就是无比珍贵的了。李洁终于在老师“善良之谈”的结果下主动 放弃了机会,表现了非常大度的风范,但也因此失去了在重点中学学习的机会。毕业后再次见面时,李洁坦诚地对“我”谈了自己的 看法,“善良与同情是一回事,而公平竞争择优录取又是一回事。她还说她什么时候想起那件事都认为有种不是实事求是的味道。”我善良而无私的作法被李洁的道理攻破了,这是“我”平民化的价值倾向所遭遇的最严重的打击,它因偏离公平竞争的社会价值秩序而受到诘问。我在道德生活的悖论现实中困惑了,直至意欲的自我否定。
综观李开杰的创作,平民化的情感立场是其文学精神价值言述的主要范式。这种审美定位是作家对精神性和自律性的艺术本质的捍卫,它对商业化时代儿童文学艺术思想的浅表苍白化趋向无疑是有力的反拨。李开杰呈现了一种朴实而完整的艺术形态,内涵着高度的人文关怀意识,拓深了现实主义儿童文学艺术表达的可能。同时,由于对人类生存境况不懈的勘探,他的文学关怀试图析解生活的难度存在,在每一部作品几近“无事”的结尾中,为读者留下了丰沛的人生“未完成性”的启示意义,去帮助大人、孩子对人的问题,人之间的关系,人的潜能有一个完整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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