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给人带来的创伤,
这是命运之歌的吟唱。
新中国成立之后,乡村出现了一派新气象,给人一种欣欣向荣的感觉,这种感觉滋润人心。
有几部新水车运到了村子里,临时放置在土地庙西边的一片空场上。
这样的新水车,跟田里使用的水车大不一样,新展展的耀人眼目。
小朋友们很开心,我也很高兴。
仿佛走近了一个神秘的境界一样,我十分好奇地来到了一架水车前面。
我想看一看水车有着怎样的结构,想看一看它是怎样运转的。
不用问,这纯粹是一个好奇心使然。
童年时代,每一个孩子都有好奇心,不足为奇。
我左手转动着齿轮,观察齿轮上的一个牙子咬住另一个牙子,环环相扣。
但是,此时此刻,我顾此失彼了。
我根本没有想到,水车上部齿轮的转动,会自然而然地带动水车下部的齿轮,而我的右手正好扶着下部的齿轮。
于是,我右手的中指被咬进了齿轮里。
我尖叫起来,下意识地左手不再转动齿轮了。
旁边的小朋友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怎么啦?”
我咬紧牙关,没有哭,只是不停地呻吟着,仿佛一只中箭的大雁一样。
好在我很清醒,我的左手向相反的方向,又转动了一下齿轮。
有如神助一样,我被血染红的右手,终于解脱了。
流血的右手中指,像一颗成熟的豆荚一样炸裂开来。
右手中指,露出的骨头像白生生的豆子一样,疼得我不由自主地蹲在了地上。
这时,有一个小朋友建议,“明照,快抓一把土放上,不然着了风,会得破伤风的。”
另一个小朋友已经抓来了一把土。
我颤颤巍巍的右手,把滴血的中指伸了出来,土堆在了我的伤口上。
不一会儿,血从我中指的伤口洇了出来。
我咬紧牙关,没有哭。
这时候,已经有小朋友跑到了我家,叫来了奶奶。
我看见了奶奶的身影,她是小脚,着急地连颠带跑地赶了过来。
“怎么啦?”奶奶关切地问。
我抖抖瑟瑟地回答,“手指叫水车咬破了。”
“哎,赶紧回家。”
奶奶拉着我,往家走。
回到家,我坐在堂屋的长条凳子上,受伤的右手抖动不已。
奶奶拉开抽屉,给我找药膏。
药膏的配方是我外祖父研制的,具有十分神奇的疗效。
在一旁,我提醒道,“奶奶,药膏没有了,娘回县城南关姥姥家,说要带一些回来。”
真是无巧不成书。
巧得很,爷爷从菜园子里回来了。
一看我的样子,爷爷二话没说,抱起了我,直奔后街的拐子队。
拄单拐的叔叔,就住在村里后街的拐子队。
这是一座荣誉军人疗养院,里面住着一些从解放战争前线下来的伤残者,有拄双拐的,有拄单拐的,有一只袖管空着的,有两只袖管空着的,有坐轮椅的,也有戴墨镜的。
这里的大门是青砖砌成的,院墙高高的,原来是村里一户大地主的深宅大院。
拐子队的斜对面,有一所小学校。
但是,孩子们是不能随便进入拐子队玩耍的,院门口有军人站岗把守。
我挂彩了,爷爷抱着我走进了拐子队的大门。
似乎有什么心灵感应,拄单拐的叔叔神奇地出现了,他看见了我们,加快了节奏向我们走来。
爷爷抱着我,走过大门,向右一拐,有一间治疗室。
走进治疗室,一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立即吩咐一个护士,打开柜门,取出手术器械、药棉花、纱布等。
爷爷依旧抱着我,坐在了椅子上,声音有些颤抖地对医生说,“他一直没有哭。”
女医生笑微微地说,“好孩子,真坚强,还没有上学吧,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明照,还没上学。”
我回答,心中的一团不安乌云一般升起来。
女医生给我打了一针。
爷爷探询地问,“是麻药吧?”
女医生点了点头,拿起了钳子。
看见女医生手中的钳子,我的心立即瑟瑟发抖,。
女医生用钳子扒拉开我手指上的泥土,一边轻声轻语地说,“明照,好孩子,手破了,不能用土来止血,这样会感染的,千万要记住。”
我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护士站在了我的身边,用药水冲洗着我的伤口。
我依然咬紧了牙关,不敢看自己受伤的手指。
拄单拐的叔叔进了治疗室,有些气喘吁吁,尽量压低了声音问爷爷:
“怎么伤着的?”
我忍着疼痛,抢先回答,以显示我的坚强,我的个性,“被水车咬的。”
爷爷赞许地说,“明照坚强,始终没有哭。”
拄单拐的叔叔松了一口气,欣慰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儿,话语的沉重之中,有一种自豪。
他说,“好样的,明照像一个战士;在枪林弹雨中,战士勇往直前,不怕挂彩。”
我有些忧郁,有些感伤,不好意思地望着拄单拐的叔叔,他红扑扑的脸庞像一个月亮。
我说,“战士打仗挂彩,是为了打败两条腿的走狗蒋介石,是英雄,我……”
拄单拐的叔叔,迅速地调整了一下右臂下的拐杖,开朗的声音像清亮的春风一样。
他说,“明照,你听我说,我知道村里的水车是新式的,你一定没有见过吧?没有见过的东西,你很好奇吧?你很好奇,就会主动地去摸一摸新水车吧?你是为了认识新鲜的东西而挂彩的,你有好奇心,值得,非常值得,非常值得!”
他的一席话语宛如春风春雨一样,令我十分惊讶。
爷爷加重了语气说,“明照,叔叔说得对。”
拄单拐的叔叔又意味深长地说,“一个人有好奇心,这很重要,有朝一日,会有所发现,为社会做出贡献。”
当然,拄单拐的叔叔和我对话,也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
因为女医生在给我一针一线地缝合伤口。
爷爷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医生,女医生很麻利,伤口很快就缝好了。
然后,女医生又给我打了破伤风针,以防万一。
我小声地对女医生说,“谢谢。”
女医生甜甜地微笑着,样子很温柔,她摸了摸我的小辫子,又摸了摸我的脸蛋,夸奖道:
“这孩子长得真白,也够坚强的,不用担心,伤口很快就好了。”
爷爷一腔热忱,“谢谢医生,给你添麻烦了。”
护士整理着医疗器具,有条不紊。
女医生依然凝望着我,叮嘱道,“明天上午,来换一下药。”
我们坐在长椅子上休息的时候,拄单拐的叔叔十分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哎……”
爷爷很警觉地问,“怎么啦?”
拄单拐的叔叔低垂下明亮的目光,沉思着说,“这个伤得留下一块伤疤,明照长大了,会因为有这一块伤疤,当不了飞行员了,哎……”
飞行员?
我从来没有做过要当飞行员的梦,好生奇怪地说,“叔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飞行员。”
爷爷恍然大悟,对拄单拐的叔叔说,“哦,我听你说过,你的弟弟是飞行员,在抗美援朝中立了功,是英雄。”
我敬仰英雄,大声地说,“真棒。”
新水车留给我的伤疤,至今仍在。
这一块伤疤,时刻在提醒着我,好奇心是会有代价的。
该得到的没有得到是机缘还未投合,种善因会得善果。
该舍去的没有舍去是心的一念执着,放下执着度自我。 |